第十六章 風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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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園的清淨日子才過了三天。
    日上三竿,秦望舒才起。
    昨夜一場秋雨,洗得庭中花木愈發清亮,空氣裏都帶著一股幹淨的濕意。
    秦望舒坐在窗邊,任由春桃為她梳理著一頭烏黑的長發。
    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一切都顯得安逸而寧靜。
    這難得的安寧,卻被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徹底打破。
    “小姐!不好了!小姐!”
    春桃手一抖,梳子險些掉在地上。
    緊接著,夏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一張小臉煞白,眼圈紅得像兔子。
    “小姐!”
    她撲到秦望舒跟前,話還沒說,眼淚就先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小姐,不好了,外麵……外麵都傳瘋了!”
    春桃見她這副模樣,心裏一緊,連忙扶住她:“哭什麽!天塌下來了不成?有話好好說!”
    夏荷抽噎著,聲音都變了調。
    “今天一早,我按您的吩咐去采買胭脂,才出府門沒多遠,就聽見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議論您!”
    “外麵……外麵全都在傳……”
    夏荷氣得渾身發抖,那些汙言穢語,她幾乎說不出口。
    “他們說您心如蛇蠍,才被蘇家收養幾日,就容不下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妹妹!”
    “說您……說您當眾扒了親妹妹的衣裳,讓她赤身露體受辱!”
    “還說您將生母和病弱的妹妹關在柴房裏,隻給餿飯吃,活活要將人折磨死!”
    “更難聽的……說您天性涼薄,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蘇家是引狼入室,遲早要被您這毒婦攪得家宅不寧!”
    這些話,一句比一句惡毒,一句比一句誅心。
    春桃聽得怒火中燒,氣得臉都漲紅了:“放屁!這群爛了舌根的!是哪個天殺的在外麵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秦望舒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拿起梳妝台上的眉筆,對著鏡子,細細地描繪著眉形。
    動作從容,沒有一絲顫抖。
    春桃看著她這副模樣,急得直跺腳。
    “小姐!您怎麽一點都不急啊!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就是沈莉那個毒婦搞出來的!除了她沒別人了!”
    秦望舒輕輕放下眉筆,看著鏡中那張尚顯稚嫩,眼神卻已然古井無波的臉。
    沈莉?
    她還不配有這樣的手筆。
    能在短短三天之內,將流言蜚語傳遍京城,並且精準地將矛頭引向蘇家的家風,這背後操盤之人的手段,絕非一個深宅婦人能及。
    這到底是“劇本”的手筆,還是幕後之人的順勢而為?
    她更傾向於後者。
    前幾次“劇本”的強行修正,都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蠻橫和粗暴,像是生怕她看不見那隻無形的手。
    可這次不一樣,這次的攻擊,陰險,精準,悄無聲息,更像是某些人的手筆。
    好一招借力打力。
    “慌什麽。”
    秦望舒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麽說,便怎麽說。”
    “幾句流言而已,還能吃了我們不成?”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走,陪我去給祖父請安。”
    ——
    霽月閣內,沉水香的煙氣嫋嫋升起。
    剛從朝會退下的蘇文越,一身緋色官袍還未換下,此刻正焦躁地在廳中踱步。
    而他的父親,當朝首輔蘇臨淵,正端坐於主位之上,手中端著一盞新沏的雨前龍井,神色平淡地用杯蓋撇去浮沫。
    那份從容,與蘇文越的焦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父親!”
    蘇文越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聲音裏壓抑著怒火與憂慮。
    “您難道就一點都不急嗎?!”
    “現在外麵都傳成什麽樣了!說我們蘇家家風不嚴,縱容一個養孫女苛待生母,虐待姊妹!”
    “禦史台的那些言官,今天在朝上就跟瘋狗一樣,逮著三弟就是一通猛咬!”
    蘇文良,蘇臨淵的嫡三子,官拜左都禦史,掌監察之權,是朝中有名的風流禦史。
    王家的攻擊點極為刁鑽。
    蘇臨淵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東閣大學士的位置空懸已久,我們為此謀劃了多少年!眼看著就要成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
    “王家那老狐狸今天在朝堂上,明著是為沈家那對母女鳴不平,暗地裏句句都衝著我們蘇家來!”
    “他說三弟身為左都禦史,連自家後宅都管束不嚴,品行不正,又如何監察百官,肅清朝綱?”
    “這盆髒水潑下來,三弟是百口莫辯!他一倒,我們蘇家在禦史台的話語權就弱了!王家正好可以安插他們的人進去!”
    “兒子知道,這事表麵上與我無關,可蘇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我們蘇家的笑話!就連文謙,居然也未曾提前遞個消息回來,讓我們有個準備!”
    他越說越氣,最後幾乎是將矛頭直指問題的源頭。
    “都怪秦望舒那個丫頭!行事如此孟浪,不計後果!”
    “為了區區幾件衣服,竟鬧出這等潑天大的風波,簡直是愚不可及!”
    “砰。”
    一聲輕響。
    蘇臨淵將茶盞重重地放在了手邊的紫檀木幾案上。
    聲音不大,卻讓蘇文越瞬間噤聲,額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說完了?”
    蘇臨淵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
    蘇文越低下頭,不敢與父親對視:“兒子……兒子是憂心家族聲譽。”
    “家族聲譽?”蘇臨淵冷笑一聲,“蘇家的聲譽,是靠幾句流言就能撼動的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王家想爭那個位置,由來已久。就算沒有望舒這件事,他們也會找別的由頭。
    “一根簪子,一件衣服,和你三弟在南巡時收的一柄妓家紈扇有什麽區別?”
    蘇文越猛地一怔。
    “他們攻擊的,從來都不是某個人,某件事。而是‘蘇’這個姓氏。”
    蘇臨淵轉過身,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眸,銳利如鷹。
    “你隻看到了朝堂上的唇槍舌劍,卻沒看到這背後的暗流洶湧。”
    “你急,你亂,是因為你的眼界,還隻停留在這一方朝堂之上。”
    他字字句句,都像重錘敲在蘇文越心上,讓他臉上陣陣發燙。
    “一個丫頭,懂得在自己的院子裏,清掃那些見不得光的老鼠和蟑螂,哪怕弄髒了手,弄出了臭味,也在所不惜。”
    “而你,身為吏部侍郎,蘇家的二爺,卻隻想著如何把這臭味掩蓋起來,粉飾太平。”
    “文越,你讓我很失望。”
    蘇文越的臉,瞬間血色全無,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父親息怒!兒子知錯了!”
    “錯在哪?”
    “兒子……兒子目光短淺,未能洞悉朝堂局勢,隻顧眼前得失,亂了方寸。”
    他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茶,飲了一口。
    “流言似火,堵是堵不住的。倒不如,再添一把柴,讓它燒得更旺些。”
    “燒得越旺,那些藏在暗處的人,就越坐不住。”
    “我倒想看看,這京城裏,究竟有多少人,盼著我們蘇家倒台。”
    “這於蘇家而言,未必是壞事。”
    蘇文越站起身,仍是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地問:“那……父親的意思是,我們什麽都不做?”
    “不。”
    蘇臨淵的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麵。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下人通報的聲音。
    “老爺,望舒小姐前來請安。”
    蘇文越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這個節骨眼上,她怎麽來了?
    蘇臨淵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淡淡地道:“讓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