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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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要繼續嗎?”
    孔夫子死死盯著秦望舒,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你……你……”
    孔夫子顫抖地抬起手,指著秦望舒,一口氣死死堵在胸口,整個人向後猛地一晃。
    他要將她逐出去!
    立刻!馬上!
    這個妖孽,這個怪胎,絕不能留在文閣,玷汙聖賢之地!
    就在他即將嘶吼出那個“滾”字時。
    “夫子。”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一側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道聲音吸了過去。
    蘇沐雪站了起來。
    她沒有看秦望舒。
    她的視線,筆直地,落在講台上那個搖搖欲墜的老者身上。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屬於世家貴女的禮。
    “夫子,《家學禮》有訓:‘文閣之設,以育英才,分秒寸陰,皆為家族之基石。’”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珍珠落玉盤。
    “我等在此,是為求學,非為觀人私怨。”
    “我等”兩個字,說得極輕,卻又極重。
    無形之中,她將自己,將前排那些嫡係的兄弟姐妹,全都和那些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的旁支子弟,劃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們,才是這文閣的主人。
    我們的時間,寶貴到不容許任何人浪費。
    蘇玉蓉臉上的幸災樂禍徹底僵住,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沐雪,嘴巴微張。
    這個素來清高自持,不屑與人為伍的蘇沐雪,竟然會為秦望舒那個賤人出頭?
    她憑什麽?
    蘇子軒的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他視蘇沐雪的行為,為一種不可理喻的背叛。
    孔夫子那高高舉起、微微顫抖的手,僵在了半空。
    蘇沐雪再次躬身,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壓力。
    “夫子今日,已耗費一炷香的時間於辯經之外。”
    “若此事傳至祖父耳中……”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卻比說出來更加沉重。
    “恐有玩忽職守之嫌。”
    “請夫子,開課。”
    每一個字,都精準的戳到孔夫子的痛處。
    他成了那個無理取鬧,耽誤嫡係子弟學業的罪人。
    角落裏,蘇晚星停下了逗弄蛐蛐的手,嘴角咧開的弧度更大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看的不是秦望舒,而是那個亭亭玉立,第一次亮出獠牙的蘇沐雪。
    他這位妹妹,竟是這般鋒利。
    “好!”
    許久,孔夫子才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個字。
    他猛地一甩袖子,帶起的風將桌案上那本《千字文》“嘩啦”一聲掃落在地。
    “上課!”
    他恨聲說道,拿起一本經義,開始講解,卻再也不看秦望舒一眼。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秦望舒平靜地坐下。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旁蘇沐雪投來的一瞥。
    那不是善意。
    是警告。
    ……
    課程結束。
    孔夫子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文閣。
    學子們也如避瘟疫,紛紛繞開秦望舒的座位,三三兩兩地離去。
    蘇玉蓉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剜了她和蘇沐雪一眼。
    很快,偌大的文閣,隻剩下寥寥數人。
    秦望舒不急不緩地收拾著筆墨。
    一道素雅的身影,走到她的課桌前,投下一片陰影。
    是蘇沐雪。
    “你雖贏了,卻把人都得罪光了。”
    蘇沐雪的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
    “借一步說話?”
    文閣外的回廊下,秋風蕭瑟,卷起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蘇沐雪屏退了丫鬟,隻留下她與秦望舒二人。
    風吹起她素雅的裙角。
    “秦望舒,我今天幫你,是看在祖父的麵子上,也是不願蘇家的臉麵,被一個外人折辱。”
    蘇沐雪開門見山,語氣裏帶著一種天然的,屬於過來人的優越感。
    “但你的做法,錯了。”
    她看著秦望舒那張過分冷靜的臉,眉頭微微蹙起,開始了她的說教。
    “名聲對一個女孩家有多重要,你不會不懂。你口舌再利,也洗不掉‘不孝’兩個字。”
    “就算你母親有千錯萬錯,她也是生你養你的人,你應當以柔克剛,以德報怨,方是正途……”
    秦望舒沒說話。
    她的視線越過蘇沐雪的肩膀,看向廊外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
    蘇沐雪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語調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孔夫子是長輩,是恩師。你今日讓他下不來台,來日他在學業上給你穿小腳,吃虧的是你。”
    “想在蘇家立足,靠的不是頂撞和撒野,是隱忍和順從。”
    她的話語裏,充滿了真誠的善意,那是真心在為秦望舒的未來考量,指點迷津。
    “說完了?”
    秦望舒終於開口,淡漠地打斷了她的循循善誘。
    蘇沐雪一愣。
    秦望舒轉過頭,那雙漆黑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認真地正視著她。
    那裏麵沒有感激,沒有憤怒。
    秦望舒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沐雪姐姐,你可知一把刀,怎麽用才最痛快?”
    蘇沐雪一愣,完全不解其意。
    “不是切菜,也不是防身。”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刺骨的寒意。
    “是捅進敵人的心髒,再死死握住刀柄,狠狠地轉動。”
    秦望舒的目光,緩緩從蘇沐雪驚愕的臉上,落到她那雙保養得宜、纖細白嫩的手上。
    “讓他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流幹。”
    這句話,瞬間擊碎了蘇沐雪所有的悲憫和說教。
    她的臉色,在瞬間煞白如紙。
    她看著眼前的秦望舒,那張精致的臉龐,此刻比厲鬼還要可怖。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你……你……”
    “我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秦望舒收回目光,語氣恢複了平淡,“若我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我的母親和我那繼妹,隻怕早就把我吃幹抹淨了。”
    “你有你的道。”
    “你是蘇家嫡女,有父親庇佑,有身份護體。”
    “但我不是。”
    “我隻需要考慮如何在蘇家生存下去。”
    “而你,”秦望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要考慮的,可就很多了。”
    話音落下,秦望舒轉身向回廊盡頭走去。
    蘇沐雪僵在原地,渾身冰冷。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信奉的那些道理和規矩,在秦望舒這種人麵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秦望舒剛走下回廊的台階。
    前方的路上,一個身影帶著七八個旁支子弟,如一堵牆,迎麵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蘇子軒。
    他滿臉怒容,雙眼布滿血絲,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此刻因憤怒而扭曲。
    他手中,死死握著一塊厚重的青玉鎮紙。
    鎮紙的棱角,在秋日慘白的陽光下,泛著冷硬而危險的光。
    他幾步衝到秦望舒麵前,厲聲喝道。
    “妖言惑眾!”
    “不知廉恥!”
    “你毀了聖賢之道!你這種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給我向孔夫子跪下道歉!”
    秦望舒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抬腳便要從他身側繞過去,視他如無物。
    這個動作,徹底點燃了蘇子軒那根名為“理智”的引線。
    “你敢!”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死死抓住秦望舒纖細的胳膊。
    另一隻手,高高揚起。
    那塊沉重的青玉鎮紙,帶著一陣破風聲,對準她光潔的額頭——
    狠狠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