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繼續想象下去。
    莉莉絲從床頭拿起一塊粗糙的小小磨刀石，那是戈斯留下的，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而特意為其準備好。
    然後，莉莉絲開始對著鏡子，一下又一下，用一種近乎仇視的冷酷姿態，將那代表著“怪物”身份的尖牙，重新磨平。
    磨掉的牙屑，她會用一塊幹淨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堆積藏在床底的木盒裏，那裏，已經積攢了一大堆，甚至快要裝不下。
    她看著那些如同白沙般的細小牙屑，眼神中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自我厭惡。
    這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每天清晨，她都必須親手斬掉那個從自己身體裏生長出來的“怪物”的一部分，然後才能戴上“人類”的麵具，去麵對新的一天。
    然後，她會拿起剪刀，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那頭已經長到肩膀、在陽光下會反射出刺眼銀光的長發，再次剪短了一些，讓它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營養不良所導致的枯白色。
    媽媽說過，銀白色的長發是血族的榮耀。
    但在戈斯下葬的前一天，她親手用匕首，割斷了自己那及腰的長發，放入了那具簡陋的木棺之中。
    她希望，戈斯在那個死後的冰冷世界裏，能夠記得自己那明顯的銀白色長發，記得那個屬於“月亮與星星”的約定，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能拉著這根“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即便……這隻是她自己一個人的虛無縹緲的幻想。
    ……
    扶起隔板，推開木門，撲麵而來的是黑夜褪去時那獨有的清新冰涼空氣，同時天邊露出魚肚白，透露雲層而出的晨曦，照亮村莊的每一片土地，時不時有著鳥兒巡遊而過。
    莉莉絲開始了早晨的洗漱，木桶下井，清水撲麵，水滴滴落，看著泛著漣漪的水麵，莉莉絲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反應過來後，才開始了黎明到清晨前的鍛煉，
    她拿起那柄已經變得無比順手的獵人匕首，來到庭院，擺出了一個標準的獵人起手式。
    白色身影在晨曦中閃爍、挪移，手中的匕首劃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線。
    戈斯留下的那卷獸皮，她早已爛熟於心。
    上麵詳細地記載了獵人之道中，獵人如何從一階【追獵者】突破到二階【契約獵人】的所有方法和技巧。
    但，無論莉莉絲如何努力，如何模仿，卻始終無法在靈魂深處，刻下那第一道【契約之痕】的雛形。
    她的心，靜不下來。
    隻要一進入冥想，那些戰鬥時的血腥破碎以及戈斯死在晨曦下的畫麵，就會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讓她那本應如同古井般平靜的精神世界，掀起滔天巨浪。
    “呼……”
    莉莉絲收起匕首，放棄了這徒勞的必備嚐試。
    她轉而拿起了那柄被靠在牆邊的騎士長劍。
    當她握住劍柄，擺出那個熟悉的騎士架勢時，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她能感覺到，自己那顆總是因為不安和焦躁而狂跳的心，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穩。
    每一次揮劍，每一次劈砍，都像是在與那個沉默的騎士背影，進行著一場跨越生死的對話。
    她能忘記所有的煩惱，忘記所有的悲傷，隻剩下想要變得更強的純粹執念。
    或許……倘若自己當初，更堅定地走上騎士之道，掌握了那種能守護一切的力量……戈斯，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隻有在揮舞這柄劍時，她才能感覺到，戈斯……似乎還陪在她的身邊。
    ……
    晨練結束，天已大亮。
    這一年的成長，讓莉莉絲的身高長高了幾厘米，不再是那個純粹的幼女模樣，更像一個十歲左右初具風姿的小少女。
    甚至一年的鍛煉，也讓她的四肢和小腹，有了些許修長而優美的肌肉線條。
    她熟練地生火，為自己準備著早餐。
    和戈斯平時吃的一樣，一塊幹硬的黑麵包，幾片風幹的鹿肉，還有一鍋永遠也煮不出什麽新花樣的蔬菜湯，以及碧娜為她準備的一枚控製嗜血衝動的抑製血丸。
    但吃到口中，味道卻比戈斯平常做的，要好上不少。
    可她，卻再也嚐不出戈斯在最後那天，為她做的最後一碗肉湯的味道了。
    那碗湯裏，到底放了什麽？為什麽會那麽好吃？
    這個戈斯留給她的“課題”，她猜不出來，或許，永遠也猜不出來了。
    又是莫名地有些煩躁。
    莉莉絲匆匆結束這有些食之無味的早餐。
    她穿戴好所有的裝備，戴好兜帽，將屬於騎士的短劍和獵人的匕首，都掛在腰間，準備出發前往不屬於靜謐溪穀的另一片森林，當初自己一路逃離，遇到恐狼群的那片黑森林。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害怕恐狼了，隻是，那個保護她的人，也不複存在。
    情不自禁，莉莉絲看向村外那座種著一棵大樹的小山丘。
    初升的朝陽，正緩緩地從山丘後升起，但它的光芒，卻被一座由青石打造的孤零零墓碑，擋住了一半。
    那黑乎乎的墓碑上，沒有墓誌銘，但即便看不清，莉莉絲也記得上麵那一個簡單的名字。
    戈斯。
    莉莉絲沒有再看，而是轉身離去。
    她現在背負著一筆高達五千多枚金幣的巨額債務，一個正式騎士一輩子也償還不上的恐怖數字。
    那是讓戈斯回光返照的蘇醒原液，是他那場體麵但簡潔的葬禮，是碧娜為她提供的所有藥劑和食宿的總和。
    碧娜將所有的花費，都一筆一筆地，清清楚楚地，記在了她的賬下。
    一開始，莉莉絲有些記恨碧娜的“不近人情”。
    這個女人，果然什麽都沒變，還是那般冰冷理性到令人厭惡疏離。
    但漸漸的，她有些明白了。
    這是那個冷臉女人，用她自己獨特的方式，在逼著自己活下去。
    人一旦忙碌起來，就會下意識地忘記那些不好的悲傷。
    而這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務，就是她現在，必須努力活下去的唯一“目標”。
    “出發吧。”
    再次拍了拍自己的小臉，莉莉絲深呼吸吐氣，然後前往黑森林，開始狩獵。
    她那嬌小的白色身影，與晨曦背道而馳。
    而在她沒有看到的背後，那小山丘上孤零零坐落著的墓碑。
    悄然觸動。
    似乎有人在掙紮破繭。
    即將破土。
    在一個無人察覺的世界。
    暮年騎士正在與赤紅古龍。
    展開著一場不為人知的交易。
    “愚蠢固執的暮年騎士啊，你渴望……死而複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