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茶像個沉浸式的旁觀者。
    她看到了從沒見過的皇爺爺和皇奶奶，還有其他一些陌生的皇族。
    她還看到了很年輕的歸一。
    歸一似乎和他們發生了爭論，憤而甩袖離去。
    荼茶聽不見聲音。
    接著，十三歲的皇太子進來了，左手握長刀的走進殿來。
    “父皇，母後……”
    突然的，荼茶就聽到了聲音。
    十六年前的皇帝，那張臉已顯出超乎常人的俊美漂亮來。
    彼時的少年，情緒外露，表情悲傷又難過。
    初初而立之年的先帝，欣慰的將繼位聖旨交給少年，嚴肅不失溫和的摸了摸他的頭。
    成熟貌美的先皇後，紅著眼睛抱住少年：“母後決意要隨你父皇生死相依，往後無憂和大晉就交給你了。”
    荼茶沉默的看著。
    她發現了，這應當是父皇的記憶，隻是不知為何她入夢來了。
    畫麵像調了倍速，眨眼間，荼茶就看到皇帝舉起了長刀。
    他說：“容兒臣送父皇母後親自上路。”
    先帝搖頭：“不可，皇族佼佼者不可傷另一位佼佼者，我們備好了毒酒……”
    “兒臣是皇族八百年來最傑出的佼佼者，在兒臣這裏就沒不可。”少年麵容雖還稚嫩，然還有獨屬少年人的自負自傲。
    他揚手，長刀對準了先帝：“今夜之後，兒臣就是大晉皇帝，身為帝王，在朕這裏，就更不會有不可！”
    “兒臣，”少年鳳眸通紅，“恭送父皇母後，及諸位伯父皇叔上路。”
    轟隆！
    殿外雷聲炸裂，青紫色的閃電，猙獰的撕裂雨夜。
    那一瞬間，長刀狠厲又依戀的刺進了先帝心髒。
    如同乳燕投懷，單薄的少年雙手握著長刀，依偎進先帝懷裏，長刀從前胸刺入，後背透出，刀刃上滴滴血珠滑落。
    皇帝拍著少年僵直的背脊：“好好好……”
    荼茶看的手腳冰涼，同時胸口也悶得厲害。
    她貼近了去看，看著皇帝紅著眼睛抽出長刀，那雙少年人的手，冰冷的在顫抖。
    先帝去了，接著是先皇後。
    這個溫柔的女人，張開雙臂主動抱向少年。
    長刀還帶著先帝的血，就再次刺進她的體內。
    她擁抱了少年，親了親他的鬢角：“淵兒不要難過，要和你皇姐好好活下去……”
    “嗯，”少年鼻音帶顫，“母後你和父皇不要走太快，等兒臣二十年好不好？兒臣會帶著皇姐來找你們……”
    先皇後笑著點了點頭：“好……”
    終歸隻有十三歲，少年在這一聲“好”後，在母親的懷抱裏，流下了僅有的一滴眼淚。
    殿門口，長公主無憂不敢進來，但哭聲傳了進來。
    荼茶呆呆的看著少年，看著他用袖子擦掉長刀上父母血跡，然後近乎溫柔的了結了其他皇族性命。
    一刻鍾後，他赤腳站在血泊裏。
    荼茶從來不知道了，人體內會流那麽多的血。
    好多好多的血，將整個內殿都浸透了，甚至蔓延到了外麵台階上。
    嘩啦啦。
    嘩啦啦，嘩啦啦。
    立夏這晚的暴雨，下的越來越大，仿佛天漏了個洞。
    少年左手執長刀，右手握著繼位聖旨。
    在他腳下，全是血脈至親的屍體。
    如此駭人的一幕，荼茶卻在少年身上品出溫情來。
    然而——
    哢！
    哢哢哢！
    清脆的玉碎聲，從少年身上傳來。
    荼茶往皇帝頭頂一看，赫然就見金龍圖紋的崩裂了。
    第一條裂紋，從龍玉頂一直崩到末端，貫穿整枚龍玉。
    哢哢。
    緊接著是第二條裂紋，第三條，第四條……
    荼茶駭然，條件反射伸手就想去握皇帝的龍玉。
    轟！
    轟隆！
    接連兩個驚雷，直接炸響在紫宸殿頂，驚了她猛地縮回手。
    她習慣的往皇帝身邊靠。
    冷不丁，銳利的視線掃過來。
    荼茶抬頭，正正對上少年皇帝冰冷的眼睛。
    這樣的對視，給荼茶一種錯覺，仿佛皇帝看得見她。
    她小心翼翼伸手，抓住一點少年的袖擺：“父皇？”
    然，少年毫無反應。
    他隻看了眼很快就移開視線。
    緊接著，他那一頭烏黑如綢緞的長發，在雨夜裏，一點一點的開始變白。
    小崽驚呼：“父皇父皇，你的頭發怎……”
    她話還沒說完，下刻一陣地動山搖。
    荼茶手腳亂揮，慌張大喊：“父皇！”
    “朕在！”大傻被荼茶喊醒了，連忙握住她的手，“寶寶，父皇在這。”
    荼茶睜眼，對上了大傻擔憂的鳳眸。
    她愣了下，適才反應過來自己醒了，眼前的是二十九歲的皇帝。
    小崽揉了揉小臉，含糊的說：“做了個夢……”
    大傻失笑：“噩夢？所以怕的喊朕？”
    荼茶沒吭聲，隻是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大傻也沒在意，他把崽攬進懷裏，拍著她後背：“沒事，朕會一直在，寶寶什麽都不用怕。”
    荼茶嗯了一聲，視線落就到他的左手。
    那隻比她大很多的左手，常年幹燥溫暖，指腹帶一層薄繭，握長刀的時候，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格外有力有安全感。
    但也就是這隻手，一夜之間手刃了所有的血脈至親。
    既殘酷又溫柔。
    荼茶不自覺拿起皇帝左手，仔仔細細的看每根手指頭。
    皇帝：“寶寶？”
    小崽看完了手，驀地靠過去，張開短短的胳膊，給大傻一個大大的擁抱。
    大傻僵住。
    小崽腦袋蹭蹭他下巴，像隻撒嬌的奶貓貓。
    “父皇，”她小嗓音又軟又甜，“這是小寶給爹爹的抱抱喲。”
    大傻心尖軟的一塌糊塗，低笑起來：“怎麽想起來這個？”
    荼茶小腳在龍床上劃來劃去：“我夢見父皇小時候了，覺得父皇需要一個抱抱。”
    大傻怔忡，好半天都沒說話。
    與此同時，剛將十三歲時的情感重新拿回來的皇帝，同樣聽到了這話。
    他看著天幕上乖軟乖軟的小幼崽，心髒生出滾燙的暖流。
    那一瞬間，荼茶一句“父皇需要一個抱抱”，在時隔十六年後，同時令兩個人格感受到了溫暖。
    像是遲來的治愈，讓倆人格情緒瞬時同步。
    係統設置的情感采集器，在那刻嘩的閃爍紅燈。
    皇帝和大傻的情緒譜圖，在一刹完全重合。
    但也僅僅隻有這一瞬，快到采集器還沒來得及給係統發提示音，倆人格情緒圖譜再次分別錯開。
    這些，無人知道。
    龍床上的小崽，怪裏怪氣的瞥著“皇帝”。
    她想了想掰著手指頭說：“一金是普通抱抱，兩金是歡喜的抱抱，三金是愛的抱抱，四金是治愈的寶寶，任君挑選，概不退貨。”
    大傻：“……”
    小崽嘿嘿的笑：“剛才是試用的抱抱，父皇喜歡嗎？有沒有更愛小寶一點？”
    大傻繃著臉點頭：“有。”
    荼茶神色一喜。
    “皇帝”下一句就是：“更想花十金，抽一巴掌寶寶的小屁股。”
    荼茶唰的捂住小屁股，但想了想扭捏的說：“十金啊，抽一下也不是不行。”
    大傻：“……”
    寶寶，節操掉地了，撿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