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送到了！”
    銀冰疾步進來，臉上有喜色。
    纖長濃卷的睫羽微微顫動，嘩啦的水花聲裏，荼茶緩緩睜眼。
    那雙黑瞳又圓又黑，此時深邃的毫無光亮，如同不可測的深淵。
    銀冰心頭一顫：“殿下，確認無誤，是娘娘回來了。”
    說到最後一句，她也跟著激動了下。
    她期待的望著浴池裏的太女殿下，以為她也會很迫不及待。
    然而，荼茶怔忪片刻。
    她口吻無波的道了句：“送進來。”
    銀冰：“喏。”
    咕嚕，咕嚕嚕。
    馬車輪子碾壓在青石板麵，發出咕嚕的悶響。
    不多時，一輛裝載著銀絲炭的馬車進來了。
    半透明的綃紗從橫梁上垂落，被風吹的高高揚起又落下。
    押送馬車的宮廷侍衛不敢抬頭看，將馬車停靠好，低著頭趕緊退了出去。
    嘩啦啦，嘩啦啦。
    銀冰聽到水花聲，回頭發現荼茶從池子裏走出來，渾身濕噠噠的滴水。
    “殿下，小心著涼。”她拿來袍子趕緊給荼茶裹上。
    荼茶沒什麽反應，她走到馬車邊，一下掀了上麵的銀絲炭。
    劈裏啪啦。
    銀絲炭掉落到地麵，簌簌碎裂成炭渣，濺落一地。
    銀冰立刻上前，跟著幫忙把銀絲炭往下丟。
    很快，一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形的輪廓出現了。
    荼茶動作更快了。
    當所有的銀絲炭落地，馬車板上用大量油紙包裹的遺體出現了。
    荼茶心髒砰砰跳得厲害，她下意識伸手想將遺體抱下來。
    但她人矮還小，根本抱不動冷僵的遺體。
    銀冰跳上馬車：“殿下，奴婢來抱。”
    她輕鬆將遺體抱起來：“殿下，要放浴池裏嗎？”
    荼茶指著池邊：“放這裏，先幫母妃換身幹淨的衣服，不要永生教的。”
    銀冰找來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開油紙，末了又舀水來清洗。
    先是僵硬的腳趾頭，接著是冷白的小腿。
    纖細的小腿，腿肚勻稱線條優美。
    接著是薄紗覆體的大腿，細細的腰姿，玲瓏的上半身……
    修長冷白的天鵝頸，精致的下頜線條……
    荼茶目不轉睛的盯著，銀冰剪開最後一點油紙時，她呼吸都屏住了。
    像一瓣花開，油紙片片展開。
    銀冰伸手輕拂，紙片落地，浸染上點點水珠。
    荼茶黑瞳驟然緊縮。
    那張臉！
    她在畫像上見過無數次的臉，她還找獬豸塑過金身的那張臉。
    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
    她母親白沁雪的臉！
    荼茶赤腳站在那裏，呆呆的沒有動。
    嘀嗒，嘀嗒。
    身上的水不斷滴落，濺落到腳邊。
    她的小腳冰涼，但她像完全感覺不到般。
    銀冰用清水將遺體衝洗了遍，她回頭問：“殿下，現在要怎麽處理？”
    荼茶回神，忽然就無措了：“處理？哦哦，那邊的衣服為母妃穿上。”
    她抿了抿嘴角：“然後放浴池裏。”
    銀冰去除遺體上的輕紗薄衣，但隻一眼她就手抖了。
    她猛的回頭去看荼茶：“殿下……”
    荼茶看到了。
    在白沁雪冷白的肚腹，粗長的、猙獰的剖腹刀口，橫縱交錯，一直蔓延至胸骨。
    刀口已被縫合了，但肚腹呈不正常的幹癟凹陷。
    明顯，遺體的五髒六腑早被掏空了。
    但不知道永生教的人用了什麽法子，多年過去，白沁雪的遺體沒有腐爛，皮膚肌理也沒幹枯。
    除了肢體僵硬，皮膚是死人的冷白，她身上亦沒腐臭味，晃眼看去宛如活人。
    荼茶垂眸：“天涼有風，給母妃穿好衣裳，別凍著了。”
    一滴水珠從麵頰滑落，滴至荼茶的唇間，浸潤進齒縫。
    她就品嚐到了冰冷的滋味。
    銀冰咬唇，加快動作為白沁雪穿好衣裳。
    玄底金線祥雲紋的大袖斜襟雪光緞長裳，配同色日月紋的馬麵裙。
    銀冰心細，摸出玉梳簡單為白沁雪綰了個墮馬髻。
    荼茶取下自個頭上的赤金掐絲嵌紅寶石的蝴蝶對釵遞過去。
    銀冰將之斜插進髻裏，雖沒旁的裝飾了，但白沁雪五官本就精致，倒也頗有番清麗婉約。
    荼茶盯著細看，發現她長相是白家最好的，結合了白家二老的五官優點，兼之嬌養出來的氣質。
    荼茶忽然嘀咕了句：“我母妃真好看。”
    銀冰愣了下，接著就笑了：“自然的，殿下長的好，陛下和娘娘就絕對差不了。”
    拾掇妥當，銀冰小心翼翼將遺體送至浴池中央。
    荼茶跟隨下去，看著遺體逐漸沉底。
    隔著蕩漾的水麵，時不時掠起的翠綠薄暮，她有種母親隨時都會睜眼的錯覺。
    銀冰退了出去，將這隅空間留給荼茶。
    荼茶手伸進水裏，輕輕摸了摸白沁雪的眉眼。
    不知道是水溫，還是龍玉氣息的緣故，她竟覺得指下的皮膚逐漸在變的柔軟。
    獨自和具屍體待一塊，出奇的，荼茶並不害怕。
    她看著白沁雪的臉：“娘親……”
    可惜，水底的人並不會回應。
    她從未有過母親，但眼下母親就在麵前。
    像每一隻天生就渴慕母親的幼崽，荼茶跟著沉入水底。
    她睜大了眼睛，很輕很輕的依偎進白沁雪的懷抱，小心翼翼的抱了她一下。
    她遲疑了下，拿小臉貼上去蹭了蹭。
    母親的懷抱……
    原來是這樣的啊。
    和父皇抱她的時候不一樣，其實也和姑母的懷抱不一樣。
    娘親的懷抱，有著媽媽的味道啊。
    她閉眼，珍惜的、小心的感受了一小會。
    等到銀冰再進來時，荼茶已經從浴池出來了，並換好了幹爽的祭拜袞衣。
    銀冰低聲提醒：“殿下，再不起身去皇寺就要來不及了。”
    荼茶點了點頭。
    她踩著青石地磚上的水漬，啪嗒啪嗒往外走。
    驀地，她駐足回頭說了句：“母妃，等我一會哦，處理掉那些壞人，我就帶您回家。”
    外公外婆，還有小舅舅他們都還在等您。
    走出寢宮，荼茶翻身跨上奧利奧。
    她下令道：“所有人退離此處五百米駐守，嚴禁進出，無論誰靠近，就地斬殺。”
    三百人的宮廷侍衛齊聲高喝：“喏！”
    下一刻。
    奧利奧長鳴一聲，揚蹄奔出別宮，朝著皇寺的方向飛快躍進。
    噅唳唳！
    半空中，嘹亮的金雕聲，經久不絕。
    皇寺。
    圓形的祭祀台上，聽到這聲金雕啼鳴所有皇族，以及滿朝文武，全都不自覺的仰頭看天上。
    眾人皆知——
    太女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