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穀小滿以為要死了。
    短短的呼吸間，她將自己的一生都回憶了遍。
    幼年爹娘俱在的天真幸福。
    少女年紀宛如春日花苞，對隔壁竹馬的春心萌動。
    接著是，花轎嫁衣，在母親依依不舍的哭聲裏，在父親微紅的眼眶裏，被小妹牽著手邁出家門。
    自此，她有了第二個家。
    她以為，往後的人生就是平淡且幸福的相夫教子。
    等到時光飛逝，或許轉眼她就白發蒼蒼，兒孫滿堂。
    這一生就如此了……
    然而，意外和死亡一樣，總是猝不及防就降臨。
    漫天黑色潮水湧進小小的村莊。
    她看到，爹娘死了，小妹不在了，夫君也為了護著她，最終皮膚上布滿猙獰的黑紫色紋路。
    他不認得她了。
    他衝她咆哮，甚至要啃咬她。
    那刻，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就發生了這樣事？
    這個世上，為什麽會這樣？
    所以，有誰能來救救她！救救她的家人！
    ……
    此時此刻。
    匕首紮進心口。
    穀小滿卻一把抓住荼茶的手腕。
    她抓的用盡全身力氣：“……殿下……”
    她抬起頭來，以仰望獻祭的姿態，絕望哀求道：“您是大晉太女……您是民女們的天……”
    “您能救救……我們……嗎……”
    荼茶看她一眼，黑眸深邃如星空。
    她沒回答穀小滿，而是緩緩抽出匕首，接著她往那流血的傷口裏伸進去一根指頭。
    穀小滿自己沒注意，她心口傷口流出的血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紅色。
    而是，紅黑色！
    並且伴隨一股異常的腥臭味。
    荼茶內勁順著指尖，直接進入顧小滿體內。
    心髒是人體脆弱、關鍵的器官。
    她隻得這樣，將內勁分化成頭發絲粗細，一縷縷的往裏輸入淨化。
    速度慢很多，但至少能讓穀小滿保住性命。
    荼茶麵無表情：“你不會死。”
    她救不了鳳凰村的其他人，但穀小滿她還是能救的。
    穀小滿哭了，哭著哭著就低笑出聲。
    她喘著氣，身上捆綁的鎖鏈因這動作嘩啦作響。
    穀小滿：“……多謝殿下……”
    如果，如果當初能早點遇到殿下……
    她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嗚咽聲，像被拋下的、萬念俱灰的絕望的獸。
    荼茶皺眉。
    她將帶著的匕首塞進穀小滿手裏：“匕首給你了，你是想自我了斷，還是用這把匕首報仇雪恨，全由你選擇。”
    她再是大晉太女，可也不是全知全能，能救贖每一個人。
    她能做的，就是給他們多一個選擇。
    處於底層的普通人，走投無路很多時候是沒有選擇。
    可若能多一個選擇，他們的人生也許就有了不一樣的前景。
    穀小滿感受著手心的冰涼和冷硬。
    她慢慢握緊匕首，睫毛輕顫的看向荼茶：“殿下，我……我做得到嗎？”
    報仇！
    向永生教這尊龐然大物複仇，她手無縛雞之力做得到嗎？
    她如此問，但荼茶卻看見她將匕首握得很緊，緊的手背青筋鼓起，緊的指關節泛白。
    顯然，她的內心有答案的。
    於是，荼茶輕輕的推了她一把：“蚍蜉還能撼樹，螻蟻尚且求生，你是個人又如何不能？”
    這話像一針強心劑，叫穀小滿瞬間從隆冬臘月，走到了溫暖的春夏。
    她的腦子從未如此的清晰過。
    清晰的她能看到荼茶眼裏傳遞出來的堅定。
    太女殿下相信她做得到！
    這樣的認知，叫她立刻有力量了。
    她說不清是為什麽，但一把舉起匕首。
    她眼睛一下通紅：“殿下，民女要報仇！請殿下指點！”
    便是不成，她死要拉永生教的墊背！
    絕不自絕！
    荼茶滿意：“別心急，先養好身體慢慢來。”
    忽地，穀小滿側頭，死盯著緊閉的窗扉。
    她那模樣，似是想透過窗扉看向外麵。
    荼茶心頭微動。
    片刻後，穀小滿心口滲出的血變成了正常的鮮紅色。
    荼茶抽出染血的手指頭。
    她從腰間摸出個小葫蘆，從裏麵倒出隻渾身猩紅的吸血蟲來。
    這是專門用於止血的蠱蟲，效果特別好。
    荼茶將吸血蟲放到穀小滿心口的傷處，小蠱蟲抬起腦袋嗅了嗅，隨後在傷口遊走起來。
    所過之處，留下一層透明的粘液。
    那粘液附著在傷口上，很快就不流血了，並在逐漸愈合。
    半刻鍾後，荼茶收起了吸血蟲。
    她道：“你身體裏被種下了蝗的一絲力量，借由這點聯係，你們的身體就是它的容器，它隨時可強占你們的身體。”
    “我剛才已經幫你淨化了，順便將影響你的魘術壓製住了。”
    “等今天過了，我再幫你徹底拔除魘術……”
    “殿下。”穀小滿突然喊了聲。
    她指著窗扉外：“您說的蝗是不是在那個方向？”
    荼茶推開窗，發現正好是皇寺的方向。
    但這裏是京城長公主府啊！
    穀小滿似乎感受了下：“蝗在那裏，他現在很……”
    “憤怒？”她想了個合適的詞語形容，“它變虛弱了，就在這一個時辰內，所以它在咆哮。”
    穀小滿越說越清醒：“對！殿下他虛弱了！”
    荼茶驚了：“你確定？”
    穀小滿點頭，她拍了拍腦袋：“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能感覺到蝗，包括他的一些想法。”
    荼茶單手撫上她的額頭，又運起內勁，將她腦子裏的魘術加強壓製。
    穀小滿舒服的眯著眼睛。
    少頃，她說：“殿下！我明白了！是魘術！”
    她睜開眼，目光灼灼：“殿下幫我壓製了魘術，我擺脫了蝗的控製，我就能借著這點聯係，反過來感知到他！”
    荼茶：“當真？”
    穀小滿興奮點頭：“在真不過！殿下我這能力有用嗎？”
    荼茶黑眸連閃：“太有用了。”
    如此的話，任蝗躲到天涯海角，她掘地三尺都能徹底鏟除它！
    荼茶又道：“你再認真感受一下。”
    穀小滿當即盤坐浴桶裏，放空心緒。
    穀小滿：“他被掣肘了，滿心煩躁，想要毀滅一切……”
    “他在朝誰咆哮……”
    荼茶很快就判斷出，目前父皇占據上風。
    她提起的心稍稍鬆了鬆。
    就在這時——
    穀小滿抱頭尖叫：“殿下！快！他要魚死網破了！”
    荼茶悚然一驚。
    她衝出房間，仰頭朝著半空中發出尖利口哨聲。
    皇寺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