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14章毛順生打工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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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4章毛順生打工沒有回來
韶起風寒別麓園,一肩家計赴湘川。六年蹤跡倚門看。
負笈從軍祈轉運,牽腸尺素寄天難。迢迢千裏隔烽煙。
浣溪沙?遠征
聽著夏草慢悠悠地剖析毛順生 1887年外出打工的四大可能性,董醉撚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須,連連點頭;一旁的村愚更是聽得眼睛發亮,仿佛茅塞頓開般拍了下大腿:“有道理!這分析跟剝洋蔥似的,一層比一層透亮!”
夏草卻話鋒一轉,指尖在腦袋瓜上輕輕敲著:“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有四大合情合理的外出動機,那為何又流傳著毛順生外出打工、當兵是為了逃避債務的說法?老話講無風不起浪,這說法恐怕跟他在外打工和當兵時的實際狀況脫不了幹係。”
“哎我說你這後生怎麽回事?”村愚最先沉不住氣,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一會兒說不是逃債,一會兒又說無風不起浪,這不是拿我們老哥倆尋開心嗎?”
董醉也跟著皺起眉頭:“就是啊!我看過的那些材料,十有八九都說是逃債。先前聽著你說的還挺順理成章,覺得毛順生是個敢扛事的漢子——你想啊,欠了債不躲不藏,反倒出去掙錢,多有擔當!可你現在這麽一說,倒讓我犯迷糊了,你到底站在哪頭?”
夏草被兩人連珠炮似的質問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諸位別急,聽我慢慢說。有材料記載,毛順生外出打工,先到了 45公裏外的湘潭縣城,後來又去了 90公裏外的長沙投了湘軍,部隊後來還換防到江浙一帶,離韶山衝足有 800多公裏。直到 1893年初,當了六年兵的他才退伍回了家。”
“這跟逃債有啥關係?性質不還是一樣嗎?”董醉把煙杆往腰裏一別,滿臉不忿地念叨。
村愚也跟著幫腔,脖子伸得像隻老鵝:“對對對!距離遠近能改變啥?”
夏草無奈地攤攤手,隻好耐心解釋:“關鍵不在距離,而在這‘逃債’說法的來龍去脈。”
“還有來龍去脈?我看你是又要編一套歪理邪說!”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眼裏滿是不信任。
“絕非歪理,是得從根上捋捋。”夏草收起笑容,神色變得鄭重,“首先得看看毛順生出門時的家境,再琢磨他打工和當兵時的實際處境。那時候家裏債台高築,就盼著能趕緊掙錢還債。養孩子更是難上加難——那會兒的娃,甭管大病小病,沒錢醫治就可能沒了。當妻子再次懷上娃時,毛順生腦子裏頭一個念頭就是:必須出去掙錢,不然這孩子怕是又留不住。而且啊,不光他這麽想,毛翼臣、文七妹也都這麽琢磨——出去打工,總能掙著錢回來!這在當時是他們一家人的共識。”
董醉聽到這兒,忍不住插話:“這話在理。你們想啊,要是文七妹早知道丈夫這一走就得六年,她能樂意?毛翼臣能放心讓兒子出門?”
村愚也跟著點頭:“可不是嘛!當時家裏急等著用錢,文七妹肚子裏又揣著老二,不支持也沒辦法啊。再說那會兒都覺得外出打工比在家種地來錢快,毛翼臣自己又幹過短工,說不定還真掙著過幾個子兒,所以才一門心思催兒子出去闖。”
“可誰能料到,這一闖就是六年。”夏草的聲音低沉下來,像是在講述一段塵封的往事,“1884年他娘沒了,1885年跟文七妹成了家,本想添人進口,日子能紅火點,結果頭一個娃沒留住,如今第二個又要來了。十五歲結婚,十七歲就撐起這個家,毛順生望著那凹型祖屋,眼裏隻有倆身影——眼疾纏身的老爹,大著肚子的媳婦,仿佛倆人頭頂都飄著仨字:債!債!債!他看著送別的親人,牙一咬,轉身就走了。其實啊,那時候三個人心裏都不是滋味,眼淚怕是沒少流。反倒是毛順生,年輕氣盛,一股子‘無知者無畏’的勁兒,悶頭就往西走。”
“哎?不對啊!”董醉突然提高了嗓門:“往東北走才對呀!湘鄉縣離韶山衝才 25公裏,再走二三十裏就到寧鄉縣城了。往西走 45公裏才到湘潭,這不是繞遠嗎?”
村愚接過話茬,唾沫星子差點濺到人家臉上:“你忘啦?韶山衝那會兒屬湘潭縣管啊!毛順生肯定早打聽清楚了。他一跟村裏人打聽湘鄉、湘潭的情況,大夥兒就都知道這後生要出門打工了。起初誰不誇他有擔當?唯獨毛克宇一家心裏頭明鏡似的——他們家轉給毛翼臣的那凹型祖屋怕是有問題。你想啊,自打毛翼臣住進去,倆閨女‘遠嫁’,自己眼睛出了毛病,羅氏沒了,頭個孫子也沒留住,如今毛順生又被逼得外出打工,這不都透著邪乎嗎?所以毛克宇也不敢把催債逼得太緊,怕遭報應。不過見毛順生要出門,他們反倒偷著樂——那會兒都覺得打工來錢快,說不定能早點把土地轉讓的債給還上。”
董醉聽得直撓頭,一臉迷糊:“後麵這茬兒咱先擱著,先說說毛順生。”
夏草朝不遠處的祖屋努努嘴,那裏仿佛還能看見毛翼臣和毛順生父子相擁的身影:“誰能想到,六年前他走出韶山衝時,這父子倆、還有文七妹,往後的日子會過得那麽難。先說毛順生吧,頭一回出門,聽人說順著大路走能到湘潭,就悶頭往前趕。他哪吃過這苦?走著走著,天就黑了,又渴又餓,腳底板磨出了水泡,疼得鑽心。據說第二天總算到了縣城,整個人累得跟灘泥似的,找了個背風的牆角就蜷著睡著了。”
夏草頓了頓,聲音裏帶著幾分憐惜:“十七歲的後生,頭一回離鄉背井,走了一天一夜,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在牆角睡了一覺,醒來還得強撐著找活幹。可工作活,哪兒那麽好找?他跑遍了街頭巷尾,腿都遛細了,也沒尋著個正經差事。最後跟個流浪漢似的,偶爾找著點零活,掙的錢剛夠填填肚子,吃的住的全沒著落。就這麽混了一個月,毛順生心裏頭哇涼哇涼的,兜裏比臉都幹淨,好幾次都想掉頭回家。”
“打工外出千千萬,哪有人生如想象!”董醉是巡視土地,看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多,看到毛順生外出打工的情境,就不禁感慨起來:“夏小子,後來呢?”
“對呀,後來怎樣?”村愚也問說,雖然他是土地,但是他隻是韶山衝的土地,湘潭縣城那邊,他力在不逮呀。
夏草笑了笑說:“天無絕人之路呀,當毛順生絕望得想回韶山衝的時候,他聽到了袁世凱的湘軍正在湘潭縣城招兵,實行三包一津貼製度,三包即包吃、包住、包穿。這簡直是給毛順生量身定做的,毛順生一聽就興奮起來,趕快就跑去報名參軍了。頭一個月,毛順生街上當流浪打工人,就怕村裏的熟人看到,一怕給家裏丟人,二怕讓家裏擔心,所以毛順生常常是躲著熟人。誰知報名參軍,一報名就成功了,毛順生無論是年歲、長相、個頭都很符合當兵的要求,於是,就被收走了。
他穿著軍裝到街上拚命找熟人捎話回家,結果反而沒有找到。第二天開始就進行訓練了,這時,毛順生就出不了軍營了。十天半個月後,軍隊就開拔到90公裏外的長沙去了。到了長沙,更找不到熟人了捎話了。幾個月後,軍隊調往離家800多公裏外的江浙一帶去了,就更捎不了話回來了。
毛順生小時候隻上了兩年私塾,識一些基本的字和算術,屬於當時鄉村中“能識字、會算賬”的實用型層次,但是,寫信回家報平安,就很困難了。據說毛順生叫人幫忙寫了封信、信封時放了一些紙幣往家裏寄,結果沒有寄到家裏。這是毛順生退伍後回家問家裏的。”
董醉笑了笑說:“當時社會,不像現在,郵政快遞太難了,縣城與縣城之間或許有郵政,到鄉村基本上就沒有了。加上信封裏放錢,不等於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複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