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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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當真是國家肱骨之臣,能在邊關立功,能在朝中平叛,所謂出將入相,也不過如此了。”
    那名紫袍老者站在李敬玄身前,由衷的恭維道,李敬玄聽的心裏舒坦,當即互相吹捧了幾句。
    兩人坐在庭院最中央的亭子裏,在他們周圍,滿是靜坐在地上的東宮甲士,一道道冰冷憤怒的目光刺在他們身上,兩人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談笑風生。
    “聽說這裏是故太子最喜歡的地方......”
    李敬玄輕叩麵前的石桌,笑道:“觀花,看月,聽風......賞雪,一年四季滄桑,盡付亭中的一杯濁酒,故太子雖說斯人已去,可這份風雅,仍然叫人懷念。”
    “故太子確實是可惜,而當今這位,就算不是太差,可也好不過故太子殿下......太蠢。”
    紫袍老者看了一眼周圍,玩味道:“可不過才幾年,別說是這東宮,就連故太子的女人,都被賞賜給了一個低賤的武夫,這世上哪有不散的人情?”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這才是常態。
    至於說人情,甚至比那雲煙般的富貴還要飄渺難尋。
    仿佛是因為這話觸動了什麽,李敬玄臉上的神情頓了頓,閃過一絲恍惚。
    自己和陛下當年......也是有一份情麵在的吧。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人情冷暖,快的話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慢的時候,興許也能有個幾十年。”
    “這天下人誰不貪戀富貴美色?”
    紫袍老者淡淡道:“有這些東西放在麵前,別說是幾十年,三代世交都能反目成仇,多年深仇大恨都能輕易放下......誰會逞一時之快?”
    李敬玄微微頷首,他最後選在天後這邊下注,也是有他的考慮。
    自己已經老了,沒了陛下的情分,這時候再想去東宮燒冷灶更是來不及。
    所以,為了自己的餘生和家族富貴,隻能去投靠那個女人。
    李敬玄如今不過是勉強有些晚節不保,但在這之前,他在朝中屹立數十年不倒,手中的勢力人脈足以讓天後的權勢也跟著水漲船高。
    相比之下,一個從邊關回來的匹夫,其價值怎麽可能比得上自己?
    可是想到剛才的幾句話,他忽然沒了繼續交談的興趣,隻是淡然道:“勞煩你今夜陪我在這兒靜坐一夜,守著這些匹夫,直到月去日出,便天下無事,一切......太平。”
    “可是太子畢竟不知道去哪兒了。”
    紫袍老者看了他一眼,試探道:
    “這東宮不會再出現什麽變故吧?”
    “自然不會。”
    李敬玄不以為然道:
    “天後娘娘已經將今夜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老夫,東宮是一路叛軍,北門是一路叛軍,兩路皆在天後掌握之中,就算是太子有當年太宗之勇,但......他身邊可沒個天策府替他出生入死啊。”
    “是極是極。”
    紫袍老者正要說什麽,臉色卻忽然一變。
    李敬玄背對著走廊盡頭,而紫袍老者的目光則是落在走廊盡頭,在那裏,原本的黑暗處忽然亮起一團團火光,同時還有大量的喧嘩聲傳出,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即將衝進來。
    “裏麵的人聽著,我等奉詔討賊,速速放下兵刃,原地投降!”
    吼聲傳來,庭院裏一道道靜坐著的身影,幾乎是同一時間緩緩抬頭,麵容在黑暗中難以看清,眼裏卻倒映出猩紅的火光。
    李敬玄眼神一凝,緩緩起身,高聲道:
    “東宮甲士聽令,汝等奉天子詔扈衛東宮,不得輕舉妄動!”
    他話音未落,外頭再度傳來一道道吼聲:
    “奉天後詔,入宮平叛!”
    紫袍老者正以為李敬玄要出來主持大局,但下一刻,李敬玄低著頭對他急促道:“你留在這兒,我要入宮去和天後稟告......事情有變!”
    紫袍老者:“???”
    李敬玄不等他回答,心裏的那股子焦躁已經按捺不住,隱隱有幾分惶恐。
    他甚至沒去指望周圍的那些東宮將士會幫自己禦敵。
    不該的,
    不可能是這樣!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東宮這時候不該再有其他人過來了!
    腳步聲越發密集,一名名兵卒的身影快速衝入庭院中,對著在場所有人悍然拔刀相向,嗬斥出聲。
    “不許動!”
    “捉拿李敬玄,餘者不論!”
    原本跟著李敬玄入宮的幾名文吏和軍將剛想討饒或是動手,就被逐一拿下,抽刀想要反抗的那兩名軍將,直接被當場格殺!
    鮮血飆射到石磚上,凝結成霜,氣味卻被寒風吹滿了整個庭院。
    幾名東宮將領對視一眼,先後起身,對著麵前的兵卒亮明身份後,問道:“你們是哪個營的兵馬?”
    “千騎。”
    這是......
    幾名將領的眼神頓時迷惑起來,小小的腦子裏泛起大大的疑惑。
    千騎營不是天後手中的勢力麽?
    李敬玄不也是天子天後派來壓製他們的?
    為什麽千騎營一過來,李敬玄就要跑?
    他們這時候才注意到,衝入庭院中的居然隻有百餘人,人數比起周圍的東宮甲士還要少許多。
    “李敬玄,跑了?”
    人群散開,一名身著黑甲的青年走出來,死死盯著他們。
    是他?
    他不是天後的侄兒麽?
    幾名東宮將領中有人認出了他,立刻瞪大眼睛,感覺腦子都要開始燒了。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汝等是東宮將士,自然知道今天晚上要做什麽事情。”
    武安不等他們繼續發問,而是冷冷開口道:
    “為什麽還在這兒不動?”
    “我們......”
    幾名將領對視一眼,有人囁嚅道:“方才李公拿著天子詔,命我等在東宮靜坐。”
    天子詔?
    武安皺了皺眉頭,默默記住這三個字,隨即,他開口道:
    “那是偽詔!”
    話音未落,他就注意到幾名將領都開始有意無意地將手按在刀柄上。
    “武都尉,”
    有人緩緩道:“雖然不知道今夜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我等都是東宮將士,隻是奉命宿衛東宮,其他的事情,恐怕......”
    “嗬......”
    武安哪能不清楚這些東宮將士的心思,氣勢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到了現在,這些人既然已經確定那道天子詔令是真,一旦出現了退縮的心思,就再難以重新鼓動起來。
    畢竟,法不責眾,東宮十率府那麽多將士,你朝廷真敢對著他們下手麽?
    武安冷冷看了他們一眼,今夜留在東宮準備跟著太子動手的兵馬很多,如果能有他們幫助,衝擊宮禁確實不是難事。
    “更何況......”
    為首的那名東宮將領輕輕吐出一口氣,自嘲的笑了笑:“我等今夜披堅執銳,太子卻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如果李敬玄來的時候他下令讓我們動手,難道我們那時候還能不聽他的?”
    我們都在等著替你效死,事到臨頭你卻沒了人影,這再怎麽也說不過去吧?
    “如果殿下在這兒,我們尚可聽令,莫敢不從,但是......”
    為首的將領看了一眼周圍的將士,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兵卒們,誰還沒個家眷要養活?
    “果真如此?”
    聲音傳來,幾名東宮將領都愣了一下,有人落寞的臉上瞬間充滿愕然,目光看向武安。
    在那黑甲青年身後,一名兵卒打扮的年輕男人緩緩走出。
    “武都尉,若非你今早提醒,本宮今夜......”
    太子抬手按在武安肩頭,然後看向那幾名東宮將領。
    頃刻間,周圍的所有人都開始對著他躬身施禮。
    “末將,拜見殿下!”
    “末將,拜見殿下!”
    太子仿佛沒聽到這些聲音,依舊將手放在武安肩頭,輕輕拍了拍。
    “你,護駕有功。”
    這一刻,這位大唐太子對武安在明麵上的看重,已經到達了極致,後者卻漠然道:
    “殿下答應我的事情呢?”
    太子鬆開手,看向那些將領。
    “傳令,調撥二百副甲胄,所有兵刃軍械,任憑千騎拿用。”
    “殿下,可是陛下都已經下詔了,”
    一名將領囁嚅了一下嘴唇,緩緩道:
    “要不然,您等到明日早上,等陛下......”
    太子走近一步,原本溫文爾雅的麵孔,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有幾分暴戾。
    “幾年前,故太子是怎麽沒的?汝等這些東宮將士,到底在護著誰?”
    故太子李弘,當時被太醫診斷為暴斃,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也沒人有異議。
    但今夜,太子李賢一想到“毫無問題”四個字,就覺得一股寒意開始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怎能不去想,
    怎能不去多想!
    更何況,自己今夜還沒動手,所有設想好的計劃,居然全都正中母後的圈套之中,她連自己這個親兒子都如此提防麽?
    李賢向後攤開手,武安抬手抽出佩刀,將刀柄放入太子手中。
    太子舉著刀,指著為首的東宮將領,聲音嘶啞。
    “助武氏者不動,助李氏者,起來!”
    刹那間,一道道靜坐在寒風中的身影開始起身,東宮內外,甲胄摩擦的聲音不絕於耳,幾名東宮將領後退一步,對著太子抱拳施禮。
    “謹尊命!”
    “列隊,準備入宮!”
    傳令兵的聲音開始響徹整個東宮,一道道點燃的火把照亮了沉沉夜幕。
    “呼......”
    太子回頭看向武安,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武安從太子手中接過刀,收刀入鞘,忽然開口問道:“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李敬玄不是你仇人麽?
    太子沒有多想,努力讓語氣平穩下來後,淡淡道:“死活,都隨你。”
    他頓了頓,又提醒道:
    “宵禁已開,除了我們能出入宮禁,李敬玄這時候隻能往宮內跑,要不然沒人救得了他,不過你要記住,我們今夜入宮是幹什麽的?”
    “知道。”
    武安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說道:“今夜我等衝撞宮禁,東宮將士又人心不穩,殿下不如他們全部交給臣,讓臣來率領。”
    “你......會帶兵嗎?”
    倒不是太子這時候還不舍得,他自己也清楚,這時候有個會有兵的將領有多重要。
    “本宮再給你三百人。”
    太子沒有再詢問,而是直接道:“你做前驅,出東宮,向北攻破興安門,從西內苑,殺到東內苑!”
    ......
    “剛才的奪兵,隻是個小插曲,真正的交兵,現在才開始......造反的不是我們,反賊就在宮中!”
    武安走在前頭,頭也不回道:
    “此戰,我帶領河西兵做先登,我們手中,仍舊是五百人!”
    千騎營到場的,實際上隻有二百人,也就是河西兵和舊百騎司兵卒。
    至於說另外三百名兵卒已經被提前布置到了北門附近,按照武安和天後的約定來說,隻要他一到那兒,就能立刻調動兵力。
    可現在太子又給了三百人,恰好補足了五百之數。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巧合——當初承風嶺下,跟著武安夜襲敵營的,同樣是五百人。
    “兄長。”
    武安看向跟在自己身側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男人,說道:
    “我要報仇了。”
    武安確實也不通兵事,但自他從河西到長安這麽多天以來,一直有一個極會用兵的男人,跟在他身邊。
    黑齒常之從旁邊的河西兵手裏接過兜鍪,穩穩戴上;
    他魁梧的身影披著一層劄甲,冰冷的殺氣從層層甲片流淌而出。
    如果說其他人跟在武安身後,都有這樣那樣的考慮或是命令,但黑齒常之不同。
    不說替當初的部下報仇,不談他和武安之間的生死同袍之誼......黑齒常之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國,就是被唐軍所滅!
    “幫我。”武安說道。
    黑齒常之默默點頭,簡潔的回答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