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折翼的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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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規矩?”聽到這話,她突然笑了,笑聲像冰棱碎裂般清脆刺耳,“長生天的規矩,還是你巴特爾的規矩?”
    這話傳入耳中,巴特爾的瞳孔猛地收縮。
    鞭子“啪”地甩在地上,驚起幾隻蚱蜢。遠處吃草的羊群突然騷動起來,頭羊不安地噴著鼻息。
    “其其格,你……”巴特爾剛要開口,但很快就被其其格給打斷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鈍刀割肉般一字一頓,“你以為用兩頭牛換來的摩托車,就比我的照相機更高貴嗎?阿哈,你的規矩……從來隻綁女人的腳!”
    風突然轉向,把其其格束發的紅頭繩吹散了。
    烏黑的長發在晨光中飛舞,像麵叛逆的旗幟。
    巴特爾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舉著鞭子的手僵在半空,鞭梢的影子正好落在其其格鎖骨那道月牙形的傷疤上,那是她十二歲時馴馬留下的“勳章”。
    “其其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渾話!”他低吼著,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的夢想就是離經叛道,你的夢想就是天經地義?”其其格突然提高音量,她指著遠處草坡上摩托車碾出的深深車轍,“你騎著那輛用牛換來的鐵馬,把草場軋得亂七八糟時,規矩又在哪裏?”
    巴特爾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雪水,舉著馬鞭的手微微發抖。
    他從未見過妹妹如此尖銳的模樣,這個從小跟在他身後學套馬的小丫頭,什麽時候長出了這樣鋒利的獠牙?
    “我……”巴特爾張了張嘴,卻發現那些訓誡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
    遠處傳來牧羊犬不安的吠叫,像是在為這場對峙助威。
    草原的風裹挾著沙粒,刮得其其格臉頰生疼。
    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從前那個對兄長言聽計從的小羊羔,今日終於亮出了犄角。
    “阿哈,你也知道我們蒙古人最恨兩種人:偷羊的狼,和……”她的聲音突然輕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痛楚,“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
    巴特爾像是被馬鞭反抽了一記,踉蹌著後退半步。
    其其格趁機上前,靴尖碾碎了一朵藍色的勿忘我花:“你總說草原兒女要像雄鷹一樣驕傲,可為什麽偏偏要折斷我的翅膀?”
    說到這裏的時候,其其格突然別過臉去,但一顆淚珠已經順著臉頰滾落。
    這顆眼淚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積蓄多年的委屈頓時決堤而出。
    巴特爾舉著馬鞭的手僵在半空,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
    他張了張嘴,那些訓斥的話卻像被施了咒語般卡在喉嚨裏。
    最終,他隻是深深歎了口氣,將馬鞭重重插回腰間,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遠處,一隻離群的羊羔發出咩咩的叫聲,在寂靜的草原上顯得格外清晰。
    其其格沒等巴特爾回應,一個利落地翻身躍上馬背。
    她用力一夾馬腹,棗紅馬嘶鳴著衝向那隻離群的羊羔,馬蹄濺起的草屑在空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巴特爾望著妹妹遠去的背影,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銀製酒壺。
    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說給自己聽:“草原的雛鷹向往城市的燈火,這比冬天的白災還要可怕……”
    一陣風吹過,將他的話語揉碎在草浪中。
    巴特爾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那個漢人。
    “對,就是那個漢人!是他讓其其格變成這樣的!”他握緊拳頭,眼中燃起怒火,祁明遠的麵孔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那位就是孛兒隻斤·朝魯,我們都尊稱他朝魯老人。”巴圖壓低聲音,示意祁明遠看向風車下那個佝僂的身影。“今年七十有三了,至今仍用天山北麓的鬆木製琴,羊腸線都是親手鞣製的。”
    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撫過馬頭琴的琴箱,琴首雕刻的駿馬在夕陽中泛著溫潤的光澤。
    祁明遠聽到“傳統”二字,心裏頓時警鈴大作——這往往意味著對新鮮事物的排斥。
    “記住,”巴圖突然拽住他的衣袖,聲音壓得更低了,“千萬別提他孫子蘇和的事。去年那孩子被老人用套馬杆趕出家門,就因為那小子搞什麽馬頭琴說唱,把《江格爾》史詩改成街頭押韻詞,氣得朝魯老人把他趕出了家門。”
    祁明遠聽後,腦海裏浮現出當時的場景:棒球帽歪戴的蘇和,將祖傳的馬頭琴橫放在膝頭,琴弓隨著電子節拍器的節奏瘋狂舞動。老人暴怒之下,竟折斷了那把傳承三代的琴弓。
    “那孩子現在在城裏酒吧演出,所以你少點詢問,多聆聽,知道嗎?當然,朝魯老人對於拍攝也很抵觸,今年開春其其格偷摸的拍攝,也惹得老人家摔了馬奶酒碗……”他沒說完,但腰間銀刀碰撞的聲響已經替他說完了警告。
    “又是其其格?”祁明遠的眉頭擰成了結。
    從巴圖三言兩語間,這片草原上所有離經叛道的事,似乎都能與其其格扯上關係。
    她就像個專捅馬蜂窩的頑童,在傳統的草原上留下串串叛逆的腳印。
    巴圖用力捏了捏祁明遠的肩膀,粗糙的手掌隔著衣料傳來沉甸甸的力道:“記住,你今天就是個會喘氣的擺設。”
    說著,他朝風車方向努了努嘴,壓低了聲音說道:“那老爺子耳朵比草原兔還靈,心思比冬狼還細。”
    祁明遠抿緊嘴唇,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
    遠處,朝魯老人正用一塊鹿皮擦拭琴箱,陽光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老人突然抬頭,鷹隼般的目光穿透百米距離,望向了他,這也讓祁明遠後頸的汗毛瞬間豎起。
    這哪是什麽守舊的老藝人,分明是頭守著最後領地的頭狼。
    “Батуу,?н??д?рнададюуавчирсанбэ?(巴圖,今天給我帶什麽了?)”朝魯老人的聲音如同草原深處的悶雷,渾厚地滾過草甸。
    祁明遠驚訝地望向聲源,那位坐在風車下的朝魯老人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得根本不像古稀之年的長者,倒像是正值壯年的牧馬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