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杯沿上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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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關係的拉緊,往往都是靠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之中。
    而聊天,恰恰是祁明遠這種社牛最為擅長的事情。
    他是那種坐十分鍾出租車,都能和司機師傅從油價聊到人生哲學的話簍子。
    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自然地就拉近了距離。
    古麗亞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偶爾還會被祁明遠誇張的比喻逗得掩嘴輕笑著。
    “這個杯子,我現在做不了了……”聊到興起時,古麗亞突然輕聲說道。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眼神逐漸黯淡了下來。
    “怎麽會?”祁明遠詫異地望向四周牆壁。
    壁櫥裏陳列的各類精美手工藝品,分明展示著她精湛的手藝。
    “因為……”古麗亞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輕歎。
    她神情失落地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生氣。
    古麗亞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讓祁明遠心頭一緊,他很敏銳地捕捉到古麗亞眼中閃過的那種傷痛。
    還有古麗亞那微微顫抖的手指頭,仿佛在向祁明遠訴說,這裏麵有著更深的故事。
    看著古麗亞的這個舉動,祁明遠也明白,多半還是因為巴依大叔。
    他們之間,肯定有著別人不知道的一些隔閡,要不然古麗亞也不會在見到他,包括現在有這種反應。
    “祁老師,您能喜歡我的作品我很開心。但是,這個杯子我是真的做不了了。因為我當時因為一些事情,曾經下定決心再也不碰這個手藝!”古麗亞眼神閃爍,但語氣卻變得篤定起來。
    “可……”祁明遠祁明遠剛要開口,卻被她抬手製止,“而且說實話,這不過普通的樺樹皮杯子罷了,甚至都算不上手藝。您真喜歡樺樹皮製品,得去沒能的鄂倫春以及黑龍江的大興安嶺,那裏的樺樹皮技藝很出名。”
    祁明遠不經意地看了眼古麗亞,隻見她此刻,就連情緒也變得有些冷淡了一些,也就沒有在繼續堅持。
    他轉而溫和地說道:“好的,古麗亞老師,那我方便加您一個微信嗎?我對您的故事還是很感興趣的,不知道能不能到時候冒昧采訪一下您,我最近也在籌備我的新書。”
    古麗亞聽完,嘴角浮現一抹淺笑,利落地掏出手機和祁明遠互加了微信。
    在離開前,祁明遠還特意買了幾個特色的小玩意兒。
    當古麗亞執意要贈送時,他輕輕按住她的手腕,又很快禮貌地鬆開,並說道:每一件手工藝品都凝結著手藝人的心血,這些紋路裏藏著您的故事與時光。請允許我用這樣的方式,把您的一部分故事帶走。”
    最終,古麗亞也沒再堅持,因為祁明遠的話語像一陣溫柔的晚風,輕輕拂過了她內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讓她有所觸動。
    “您寫的書,一定很好看。”古麗亞突然抬頭,聲音輕柔的說道。
    這句話讓祁明遠微微一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帶子。
    “我在努力讓書變得好看,為了讓筆下的文字更有溫度,我特意來到了博州。”說到這裏的時候,祁明遠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我聽說,這裏的每個故事都像科古爾琴草原上的星辰般璀璨動人,那些指尖傳承著古老技藝的手工藝人,馬頭琴弦上流淌著歲月旋律的琴手,還有將青春獻給這片草原的奮鬥者們,他們的故事,都是最珍貴的創作源泉。”
    “這片草原啊,是很美好。但是老一輩的固執,就像是天山下的石頭一樣硬……”古麗亞聽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祁明遠注意到她話裏的鬆動,知道自己的引導起了作用。
    他很自然地接過話來:“我剛來賽裏木湖草原時也深有體會。”
    說著,他也順勢坐了下來,聲音帶著講故事人特有的節奏:“在我剛來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蒙古族姑娘……”
    作為作家,祁明遠知道如何用故事才能打動人心。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聲音低沉溫和,像草原上傍晚的風。
    那些草原上的往事在他口中慢慢展開,有時像馬頭琴的旋律一樣輕快,有時又像牧歌一樣悠長。
    他說得很流暢,該停的地方停,該轉的地方轉,講得很有技巧。
    古麗亞的手本來已經扶在褪色的木凳邊上,準備送客了。
    可聽著祁明遠的故事,她的手不知不覺又放了下來,重新坐回了那張舊木凳上。
    “但我還是留了下來,從最初的老牧民們看見我就煩,到現在一個個見到我似乎也沒有那麽不待見我了,哈哈……”祁明遠笑著回憶,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笑聲在狹小的作坊裏顯得格外爽朗。
    沒等古麗亞開口,祁明遠再次講道:“在科古爾琴草原住得久了,我才懂得老一輩的固執,像草原上盤根錯節的芨芨草,表麵倔強,根莖裏卻藏著溫柔。他們不是抗拒改變,隻是怕年輕人走得太急,會跌進他們曾經摔過的溝壑。”
    說到這裏的時候,祁明遠停了下來,不經意地觀察著古麗亞的神情。
    在發覺古麗亞情緒沒有波動,還在認真地聽著他講述的時候,祁明遠才繼續開口:“就拿朝魯老人來說,他是科古爾琴草原上德高望重的馬頭琴藝人。可他的孫子蘇和偏要獨辟蹊徑,將馬頭琴與說唱糅合在一處。起初朝魯老人氣得直跺腳,說這是褻瀆祖傳的技藝。可後來啊,當老人看見城裏那些年輕人為蘇和的新式演奏歡呼喝彩時……”
    他說著頓了頓,眼中泛起溫柔的笑意,“如今再提起蘇和,老人家渾濁的眼裏盡是掩不住的驕傲與思念。”
    “也許吧……”古麗亞聽後,突然苦笑道。
    似乎是因為祁明遠的話,觸動了她內心深處的回憶一般,表情有些苦澀。
    她垂下頭,午後的陽光從木窗斜斜地切進來,將她的身影分成明暗兩半。
    在古麗亞回憶的瞬間,祁明遠忽然怔住了,不是因為古麗亞的神情,而是因他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那些勸解,那些對老一輩固執的理解,曾幾何時,都是林玘常掛在嘴邊的。
    幾天前的他還總是不以為然,覺得草原上的老人守著舊規矩,不過是迂腐罷了。
    可如今,他竟也成了那個替他們辯解的人。
    難道這片草原的風真能吹散人的棱角?
    難道那些他曾經不以為然的固執,如今已悄然融進了他的骨血裏?
    祁明遠望著窗外流動的陽光,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陌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