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會呼吸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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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丹大叔聽後連連擺手,粗糙的大手在空氣中劃出有力的弧度:“快別說這樣的外道話!你這丫頭,哪次進山不是為了我們草原的明天?”
老人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濕潤,聲音卻洪亮如賽裏木湖的浪濤:“要說道謝,該是我們這些老骨頭給你獻上藍色的哈達才對!”
黃璿的眼眶微微泛紅,右手撫胸深深鞠了一躬:“這是我應盡的本分。謝謝,我的親人們!”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很早以前,她就把這片草原當做了自己的家,而草原的的牧民們,也成了她的親人。
眾人沿著山間小路緩緩下行,正午的陽光將草原照得明亮耀眼。
黃璿徑直走向托婭家的蒙古包,心中沉甸甸的愧疚感讓她腳步略顯沉重。若不是她執意進山,托婭也不會受傷。
祁明遠則站在包外等待,看著陽光下隨風起伏的草浪。
哈丹大叔利落地翻身上馬,在耀眼的日光中勒轉馬頭:“記住你的承諾!我在夏牧場的蒙古包前等你!”
“您放心!”祁明遠雙手攏在嘴邊,聲音在晚風中格外洪亮,“等處理完這邊的事,我第一個去尋您!”
馬蹄踏過青草發出清脆的聲響,祁明遠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在藍天綠草間格外醒目。
他想起了蒙古族那句古老的諺語:白晝下的承諾,比山上的岩石還要堅實。
而他自然也會遵守他許下的承諾,這是他一貫的原則。
回村的路上,黃璿側過身子,馬鞭輕輕點了點祁明遠的肩膀:“喂,你還沒回答我呢,跟哈丹大叔到底約定了什麽?”
祁明遠勒住韁繩,讓馬兒慢下腳步。他望著遠處正在擠牛奶的牧民,反問道:“你的三年援疆期不是早就結束了嗎?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陽光灑在黃璿的睫毛上,她望著遠處牧民的蒙古包,聲音輕柔卻堅定:“你看那些牧民,他們用最淳樸的心待我如親人。三年前我來時,連一句蒙語都不會說,是他們手把手教我認草藥、看天氣。”
她轉頭看向祁明遠,眼裏閃著光:“記得我導師說過,我們這些搞農業的,就是要像牧草一樣,把根紮在土地裏。三年?還不夠一株‘蘇魯克’草完成一個生長周期呢。”
說著,她突然揚鞭指向遠處的一片試驗田:“瞧見沒?那是我們培育的新品種牧草。等哪天這些草能在旱季裏長得跟‘蘇魯克’一樣好,等牧民們再不用為冬天的飼料發愁,那時候……”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化作一個堅定的微笑。
“我真該好好向你學習!”祁明遠由衷地感歎道,聲音裏透著前所未有的誠懇。
望著眼前這片廣袤無垠的科古爾琴草原,他突然感到一陣羞愧。
曾經,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韌,能夠日複一日地堅持寫作,從不輕言放棄。
可如今站在這片土地上,他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堅持。
先不說林玘和黃璿,還有其其格和古麗亞。
那種近乎執拗的堅持,那種在貧瘠土壤裏依然倔強生長的韌勁,正是現在的他最需要汲取的力量。
他不得不直麵這個令人難堪的問題:自己的情況,何曾真正稱得上“艱苦”?
跟他們比,真的是應了網上那句話:“賤人就是矯情!”
這個認知像一記耳光,火辣辣地扇在臉上。
祁明遠下意識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草原的風裹挾著沙粒刮過,卻吹不散心頭沉甸甸的愧疚。
“相信我,你也會舍不得走的。”黃璿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篤定的笑意。
祁明遠疑惑地望向她,隻見黃璿正眯著眼睛,任由草原的風拂過她的發梢。
她的聲音裏帶著自嘲,卻又透著幾分懷念:“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剛來的時候,可是天天盤算著怎麽逃回武漢呢。我從小在武昌長大,連去恩施山區都覺得是吃苦了。我剛到草原那會兒,奶茶嫌腥,氈房嫌悶,連風裏都帶著沙子的味道。頭一個月,我天天躲在被窩裏給家裏打電話哭鼻子。”
遠處傳來羊身上的鈴鐺聲,黃璿深深吸了口氣,祁明遠分明看見她的眼角閃著細碎的光:“可現在呢?就連這裏最粗糲的風沙,都讓我覺得無比親切。”
祁明遠沒有說話,就那麽望著黃祁。
“所以,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跟哈丹大叔做了什麽承諾!”黃璿沉默了一會兒,便又把話題給扯了回來。
祁明遠收回視線,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讓我回答他,什麽才是真正的草原。”
這個回答讓黃璿微微一怔。
“真正的草原?”她蹙起眉頭,“可你又不是在草原長大的,他為什麽……”
“因為他知道我來這裏,是想要寫一個關於草原的故事。”祁明遠打斷她,聲音低沉,“他說草原不是明信片上那些漂亮的風景,而是會呼吸的生命。他怕我隻會寫出觀光客拍拍照就走的草原。”
“所以就有了這個約定,”祁明遠望著遠處起伏的草浪,“要寫草原可以,但得先弄明白,什麽是真正活著的草原。”
“真正的草原……”黃璿聽後,喃喃自語。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輕輕投入她記憶的深潭。
她想起自己初來時,也曾執著於尋找所謂“正的草原”。
想到這裏,她望向了祁明遠,問道:“那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草原了嗎?”
祁明遠望著遠方,視線追隨著遠處騎著摩托放牧的年輕人。
摩托引擎的轟鳴聲驚起一群麻雀,在湛藍的天空下劃出淩亂的軌跡。
正午的太陽把草場曬得發燙,空氣中蒸騰著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氣息。
“也許吧。”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開口,但聲音裏卻帶著不確定的語氣,“我好像觸碰到了什麽,卻又像握住了一把沙。”
他的手掌無意識地撫上心口,那裏藏著一個模糊的答案。
就像草原清晨的薄霧,看得見卻抓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