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韁繩與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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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璿突然停下腳步,鞋跟在小巷的石板上叩出清脆的聲響。
她回頭望了眼剛才走出來的房間:“不然你以為,為什麽一定要你來一趟?巴圖不會直接打電話說這件事?而且,李佳佳會看不出我們的來意?”
“或許是因為,我買了蘇蘇洛阿媽的刺繡,再加上幫忙直播還賣了一些出去,賣我一個麵子。”祁明遠踢開腳邊的石子,想了想解釋著:“而且,本來就是免費的。大學生支教不見得比教培機構查好嘛?她又不虧,索性就答應嘍。”
“或許吧!”黃璿輕輕笑了,眼底卻藏著看破不說破的了然。
她心裏清楚,祁明遠其實明白她說的意思。
可偏偏,祁明遠揣著明白裝糊塗。
草原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就算把馬群趕到天邊,也追不上假裝熟睡的套馬人。
而後,他們又去了出阿古拉、巴特爾,還有幾個牧民的家裏。
祁明遠的想法是,既然來都來了,那就索性一起叫回去。
如果有這個情況,那肯定是都有著同樣的遭遇,反正要村裏要跟支教團隊開補習班,那麽肯定是人越多越好。
當然,讓祁明遠意外的是,在他和黃璿表明來意後,這些人居然都答應了下來。
“別這麽看我,”黃璿迎著祁明遠的目光直搖頭,“早說了是你的功勞,自己偏不信。”
“巴圖大哥家給我麵子還說得通,可巴特爾和其他幾家呢?”祁明遠仍在爭辯。
黃璿眼底閃過洞察一切的光:你心裏比誰都明白,不是嗎?”
說著她話鋒一轉,“先不說這個,欠我的油燜大蝦,是現在兌現還是改天?”
“隨你安排,我都行。”祁明遠表示無所謂。
“那就改天吧,”黃璿轉身時衣角劃出利落的弧線,“我現在得去找哈丹大叔商量你說的直播的事情,這事兒其其格怕是做不了主。”
若不是祁明遠總把離開掛在嘴邊,她恨不得現在就拉他去吃蝦。
可這個總想著“逃跑”的人,讓她不得不把約定往後推延。
畢竟,欠著的這頓蝦就像拴馬樁。
隻要債務還在,他總不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草原的晨霧裏。
黃璿暗自攥緊了手心,仿佛這樣就能攥住那顆總向往遠方的心。
祁明遠聽後點了點頭,他認同黃璿所說的決定。
這件事情,還真得從哈丹大叔入手。
“記住,回去以後不要再提離開草原的事情了,尤其是在牧民麵前更是不要提。不然,他們會覺得,你是嫌棄草原的風太烈,氈房太舊,連馬奶酒都配不上你的喉嚨。”黃璿隨後,語氣珍重地對祁明遠提醒道。
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祁明遠。
雖然祁明遠沒有惡意,但是他這話說出去,極大可能會引發不好的反應。
就如同受驚的那群一般,一旦放出去,就再難收回蹄聲了。
“好,我記心裏了。”祁明遠鄭重地點頭,“也就是跟你提一嘴,往後絕不再說。”
話音未落,手機鈴聲突兀地劃破了博樂街巷的嘈雜。
祁明遠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母親”二字,對黃璿示意道:“我接個電話。”
說著便快走幾步,拐進旁邊一個相對安靜的小巷口。
黃璿望著他匆匆避開的背影,身影在樓宇的縫隙間顯得有些疏離,她的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媽,怎麽了?”祁明遠的聲音在磚牆的回響下顯得格外溫和,甚至帶了一絲刻意維持的輕鬆。
“怎麽?沒事兒就不能聽聽兒子的聲音了?”祁母的嗓音從聽筒裏傳來,帶著城市特有的電磁雜音和明顯的不悅,“我不找你,你這顆心就徹底野在外麵,不想著回家了是不是?”
“媽,您看您說的,我這是在博樂采風,信號時好時壞,事兒也多……”祁明遠無奈地側身避開一個路過的小販,聲音壓低了些。
話未說完,電話那端隱約傳來幾句急促的爭執,接著響起祁父壓抑著怒火的質問,背景裏似乎還有電視新聞的聲響:“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來?你到底在磨蹭什麽?難道真要在那個地方安家了?”
“答應了這邊牧民的事的做完,爸。”祁明遠握緊手機,語氣很堅定:“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總要有個交代。”
巷口外,博樂的主幹道上車流如織,喇叭聲此起彼伏,與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喧鬧卻隔閡。
聽筒裏炸開祁父的怒吼,震得祁明遠耳膜發麻:“老子最後說一遍!一星期內不滾回來,這輩子就別進這個門!”
緊接著,電話裏傳來母親焦急的勸阻和瓷器碰撞的脆響,祁父的聲音卻愈發尖銳:“樓上老廖家的兒子,大專畢業,在武漢都能月入兩萬!對門老許的兒子也隻是個中專學曆,可下個月都要擺酒了!再看看你……”
一輛渣土車轟鳴著駛過巷口,巨大的聲浪瞬間吞沒了父親後麵的話。
祁明遠把手機拿遠了些,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
那些比較、斥責、別人家孩子的故事,像循環播放的老舊磁帶,每一個音符都熟悉得令人疲憊。
就在剛才,一股強烈的衝動幾乎頂到他的舌尖,他想對著話筒吼出:“不回就不回,我就在這兒紮根了!”
可這句話最終混著苦澀,被生生咽了回去。
父母日漸佝僂的背影和病曆單上那些刺眼的診斷結果,像無形的韁繩,勒住了所有叛逆的衝動。
他早已過了那個可以不管不顧的年紀。
黃璿在不遠處踢著石子,石子撞在垃圾桶上發出空洞的噠噠聲,像倒計時的秒針。
電話那端長久的沉默後,祁父的聲音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地沉下去。
祁明遠清晰地聽見電流雜音裏夾雜著壓抑的抽噎,像生鏽的鋸子拉扯著幹枯的胡楊木。
“遠遠……”父親的聲音帶著潮濕的顫抖,“爸這輩,不圖你大富大貴。”
電話裏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有人在抹臉,“就盼著你有個穩當工作,成個家,我和你媽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