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裏……是有心事嗎？”吃飯時，李餘航放下筷子，望著祁明遠輕聲問道。
    她看得出來，他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時常飄向遠處，像是隔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在看另一個回不去的遠方。
    “也沒什麽，”祁明遠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強，“就是心裏頭……有點悶。”
    他含糊了一句，並沒有說出心中所想
    剛才他來之前，特意還去叫母親一起，可母親卻不肯來。
    還推著他往外走，說什麽：“不耽誤你們，好好把握機會！”
    就在那一瞬間，祁明遠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母親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安排這場相親，或許不僅僅是為了讓他結婚。
    更是為了用一個人、一段關係，穩穩地拴住他的人和心，讓他再也不能遠離。
    “有些事，憋在心裏反而更難受。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說說。”李餘航的聲音很輕，帶著真誠的關切。
    祁明遠望著她，話到了嘴邊，卻終究咽了回去。
    這原本隻該是一頓普通的午飯，可她卻悉心打扮過了。
    淺淺的妝容，得體的衣裙，每一個細節都透著鄭重。
    他不是不明白，一個姑娘願意為了一次見麵這樣用心，意味著多大的尊重和誠意。
    他發愁的並不是該如何向李餘航坦白。
    他真正難受的，是如何去拒絕母親那份沉甸甸的、用擔憂和愛編織成的期望。
    如果沒有母親那一關，他大可以坦蕩直言、徹底說清。
    可偏偏，這一切都是母親一手安排的。
    他若轉身拒絕，傷的不隻是一份剛剛萌芽的好意，更是一顆懸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的心。
    “我真的……好羨慕你啊。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活得那麽自由。不像我……””李餘航望著祁明遠，眼神起初明亮，盛著毫不掩飾的欽佩。
    但那光很快便黯淡下去，被一層薄薄的、水汽般的傷感覆蓋。
    祁明遠心頭一軟，幾乎是脫口而出：“其實，現在開始也不晚的。你也喜歡寫作，對不對？我可以幫你，我可以教你！”
    李餘航輕輕搖了搖頭，唇角牽起一絲疲憊的笑，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不一樣的……我和你，不一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被生活打磨過的倦意，“我每天上班已經很累很累了。真的，我特別羨慕你的那種自由，想做什麽就能去做什麽。王阿姨說，你光靠寫書就能有一份很穩定的收入……”
    她頓了頓，目光垂向桌麵，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那簡直……就是我夢裏才有的工作。”
    祁明遠聽後著實愣了一下。
    他從未想過，在家鄉這樣一座小城裏，竟然還會有人羨慕自己這種漂泊不定、收入起伏的生活。
    “你們護士……不是挺穩定的嗎？”他帶著幾分不解，輕聲問道。
    殊不知，這句話仿佛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積壓已久的引信。
    “穩定？”李餘航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聲音裏壓抑不住的情緒驟然翻湧，“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拿到工資了！”
    “醫院……也會發不出工資嗎？”祁明遠是真的愣住了，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是合同工，底薪本來就不高。”李餘航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劃著杯沿，聲音裏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所以我才說，我是真的……很羨慕你。”
    說著，她抬起頭，眼中情緒很複雜，像是自嘲，又像是無奈：“王阿姨之前還悄悄囑咐我，讓我勸你找個‘正經’工作。可這話……我實在說不出口。你是不知道，你現在過的這種生活，能堅持自己的理想，恰恰是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夢。”
    她望向窗外，目光有些飄遠，聲音漸漸輕了下來：“我一直都有一個特別簡單的夢想——能有一個自己的小院子，每天睡到自然醒，沒有任何壓得喘不過氣的壓力，也不用時刻擔心工作的瑣事。有空了就寫寫文章，拍拍喜歡的視頻，隻要收入能養活自己就很好……”
    說到這裏，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祁明遠，那笑容裏的苦澀更加明顯：“所以你看，王阿姨讓我來勸你放棄的，恰恰是我自己最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這多……諷刺啊。”
    沒等祁明遠回應，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裏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宣泄：“父母眼中的‘穩定’，是他們那代人認定的模板。他們總覺得，隻要有個單位，或者有個高一點的學曆，就一定能換來一份‘好工作’。可他們從來不會問我們，這份工作我們願不願意做，做得開不開心。”
    她的聲音裏摻雜著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如果一份工作真能讓我覺得有價值、開心，我再苦再累也認了。畢業之前，我參加過很多誌願服務，那時候雖然累，但心裏特別充實……所以當時我報了‘三支一扶’。結果我媽一聽就急了，說‘那有什麽出息？幹三年回來不還是得打工？’”
    “最後，我還是來了醫院。起早貪黑我也認了，經常熬夜值班我也忍了。可現在……連工資都發得斷斷續續。說句玩笑話，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貸款上班了。”說到最後，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消散在嘴邊。
    祁明遠聽完，一時語塞，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他真的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一個情況。
    而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李餘航接下來注視著他，格外認真說出的一番話。
    “其實，坦白說，你並不是我理想中的類型。”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誠，沒有絲毫閃躲，“但我實在不好推卻王阿姨的好意，所以才答應來見一見你。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成為你的絆腳石。我明白，王阿姨或許是想通過我，把你穩穩地留在這個小城裏。可如果真的這樣，你就會變成另一個失去了夢想的人，這件事，我做不到。”
    她最後笑了笑，笑容裏帶著釋然，還有一種溫柔的托付。
    “我希望你能繼續堅持你的路，你的夢想，很耀眼。那其實……也是我曾經不敢說出口的夢。”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像晨光穿透霧氣，“所以，如果可以……請連同我這一份，也一起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