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你念,我聽,全城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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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城門。
    青陽城最寬闊的動脈,此刻卻被憤怒和恐懼堵得水泄不通。
    兩百名城防營的兵卒,甲胄在身,長刀在手,結成一個粗陋的軍陣,將城門死死封住。
    他們臉上混雜著悍勇與不安,目光頻頻投向陣前那個穿著錦緞,哭天搶地的婦人。
    那是趙虎的婆娘,趙王氏。
    “天殺的妖女!無緣無故抓我夫君!還有沒有王法了!”
    她坐在地上,拍著大腿,聲音尖利,劃破了黃昏的寧靜。
    “我男人為青陽城流過血!他守著這城門,你們才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今天他被奸人所害,你們就眼睜睜看著嗎!”
    她的哭嚎很有技巧,句句都在煽動圍觀的百姓。
    上千名百姓將街道堵得嚴嚴實實,他們竊竊私語,眼神裏有同情,有畏懼,更有麻木。
    “師尊,場麵有點失控。”洛青鸞的意念在識海中平靜地流淌。
    “失控?不,這叫暖場表演。”陳凡的聲音透著一股看好戲的悠閑,“你看那婆娘,哭得聲嘶力竭,眼角連滴淚都擠不出來。典型的公關災難,差評。”
    “她想把趙虎塑造成受害者,把你打成反派。可惜,演技太浮誇,劇本也爛。”
    “師尊,你的意思是?”
    “搶過導演的話筒。”陳凡嘿嘿一笑,“讓她知道,這出戲,誰才是主角。”
    就在這時,人群騷動起來。
    一陣整齊劃一,沉重如山嶽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鐺。
    鐺。
    鐺。
    玄甲衛的鐵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洛青鸞走在最前麵。
    她依舊是那身簡單的青衣,嬌小的身影,在兩列高大威猛的玄甲衛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魏通跟在她身後,手裏拖著一個人。
    張文遠。
    曾經風度翩翩的張師爺,此刻衣衫淩亂,麵如死灰,像一條被拖去屠宰場的狗。
    趙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
    她看著洛青鸞,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
    “就是你!你這個小賤人!快放了我夫君!”
    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張牙舞爪地就要撲過來。
    “丫頭,該你上場了。”陳凡提醒道,“別跟她廢話,直接放大招。”
    洛青鸞看都沒看那個撒潑的婦人。
    她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那兩百名神情緊張的兵卒臉上。
    魏通一步上前,像座鐵山,擋在趙王氏麵前。
    隻一個眼神,就讓那婦人渾身一抖,不敢再動。
    整個東城門,瞬間安靜下來。
    隻有風吹過城樓,發出嗚嗚的聲響。
    “你們說,趙虎是英雄。”
    洛青鸞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你們說,他為青陽城流過血。”
    她的視線,緩緩轉向身旁抖如篩糠的張文遠。
    “張文遠。”
    張文遠一個激靈,猛地抬頭。
    洛青鸞將那張寫滿罪狀的宣紙,遞到他麵前。
    “你曾是趙虎最好的朋友。”
    “你來告訴他們。”
    “告訴全城的人,你們的趙副統領,究竟是個什麽樣的英雄。”
    張文遠死死盯著那張紙。
    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所寫,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明白了。
    殺人誅心。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念。”
    洛青鸞隻說了一個字。
    魏通一腳踹在張文遠的腿彎。
    撲通。
    張文遠跪倒在地,跪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他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燈下。
    曾經高高在上的城主府師爺,此刻狼狽不堪,成了審判自己舊友的工具。
    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那兩百名兵卒更是麵麵相覷,他們認得張文遠,知道他跟趙虎的關係。
    張文遠的手,抖得握不住那張薄薄的宣紙。
    他抬起頭,看到了趙王氏那要吃人的眼神,看到了舊日同僚們的驚愕,看到了上千百姓好奇又冷漠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念出了第一個字。
    “罪……罪人,趙虎……”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像兩塊砂紙在摩擦。
    “其罪一,貪墨軍餉!三年以來,共計克扣兵卒餉銀三萬七千兩,致使東營將士冬衣短缺,去年寒冬,活活凍死三人,凍傷者,不計其數!”
    話音落下。
    那兩百名兵卒的陣型,明顯地騷動了一下。
    克扣軍餉的事,他們都知道,卻沒想到數額如此巨大,更不知道,竟有人因此而死。
    人群中,也響起了憤怒的議論聲。
    “其罪二,私通山匪!”張文遠的聲音大了一些,也流暢了一些,仿佛進入了某種自暴自棄的狀態,“與城外黑風寨勾結,劫掠王家商隊,商隊護衛三十七人,無一生還!事後,趙虎獨吞贓款七成!”
    “轟!”
    人群炸開了鍋。
    “什麽?王家商隊是他害的?”
    “我表哥就在那趟商隊裏,屍骨無存啊!”
    “這個畜生!”
    趙王氏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她尖叫道:“胡說!你血口噴人!你被她收買了,你陷害我夫君!”
    張文遠沒有停。
    他仿佛沒聽見,隻是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語調,繼續念下去。
    “其罪三,殘害同僚!因分贓不均,於上月十五,於城外十裏坡,背後偷襲,殺死黑風寨三當家,並嫁禍於猛虎堂!”
    “其罪四,草菅人命……”
    一條條罪狀,從張文遠的口中吐出。
    每一條,都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點。
    那不是空泛的指控,而是血淋淋的事實。
    “師尊,他們的表情,變了。”洛青鸞在心中說。
    “當然會變。”陳凡的語氣帶著幾分得意,“這叫輿論反轉。你沒花一分錢,沒動一個兵,隻用他自己人的嘴,就把一個‘英雄’扒得底褲都不剩。這效果,比砍一百個腦袋都好。”
    張文遠念到了最後。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
    “其罪九,辱我袍澤!”
    “趙虎曾於醉後,當眾指著麾下兵卒,狂言:‘一群活該受窮的蠢貨,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替我去死!我的一根腳趾,都比你們一百條賤命金貴!’”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兩百名兵卒的頭頂轟然炸響!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兵卒都僵住了。
    他們臉上的悍勇、不安、迷茫,在這一刻,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種情緒。
    被羞辱到極致的……憤怒!
    那句話,像一根毒刺,紮進了他們每個人的心裏。
    原來,他們用命去效忠的人,隻是把他們當成可以隨時犧牲的狗。
    不,連狗都不如。
    “你……”為首的一名隊正,雙目赤紅,死死盯著張文遠,“你說的……可是真的?”
    張文遠抬起頭,臉上竟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真不真,你們自己心裏,沒數嗎?”
    “去年冬天,你們沒領到冬衣,他趙虎的婆娘,添了一件三百兩銀子的狐裘大氅,你們忘了嗎?”
    “王家商隊出事第二天,他趙虎就給他兒子,買了一匹千裏馬,你們忘了嗎?”
    “上個月,他當眾打斷了小六子的腿,罵他是‘不長眼的狗東西’,就因為小六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你們都忘了嗎!”
    張文遠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尖銳,一句比一句誅心。
    那兩百名兵卒,握著刀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們的信仰,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幹得漂亮!”陳凡忍不住讚歎,“這姓張的,真是個人才!殺人都不用刀,用誅心咒的!丫頭,你得給他加薪。”
    洛青鸞緩緩走上前。
    她站到了一隻被丟棄的貨箱上,讓自己能俯視所有人。
    她的目光,掃過那兩百張憤怒而屈辱的臉。
    “供狀,你們聽完了。”
    “英雄,還是畜生,你們自己判斷。”
    她的聲音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現在,我問你們一句。”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眾人心頭。
    “為這樣一個把你們當狗的人賣命,堵住城門,刀指同袍,你們覺得……”
    “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