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林然還在空氣裏聞到了一股複雜的味道，有金屬加熱後的焦糊氣、劣質化學香精試圖掩蓋的酸腐味，還有一種……屬於高密度人口聚集後無法散去的、沉悶的生命氣息。
    林然環視四周，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狹窄的、不見天日的巷口。
    抬頭望去，摩天樓宇密集得如同瘋長的鋼鐵森林，它們彼此擠壓，由縱橫交錯的空中廊橋和管道粗暴地連接，將天空切割成一條條閃爍的縫隙。
    樓體表麵覆蓋著不斷流動的廣告影像，大多是促銷營養膏、二手義肢、廉價數據傳輸服務的。
    好在都是大夏文，他能看得懂！
    與天空中繁華的景象不同，很多建築物的底層早已被各種違章搭建的棚戶淹沒，形成一片深不見底的立體迷宮。
    林然低頭，腳下並非泥土或水泥，而是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微弱磷光的“沉積物”。他起初以為是什麽奇特的礦物或裝飾，細看之下才辨出端倪：那是無數廢棄電子元件的殘骸，碎裂的芯片、扭曲的電路板、失去光澤的合成材料外殼，經過常年累月的碾壓和雨水衝刷，形成了一種晶瑩剔透又冰冷刺腳的“垃圾灘塗”。
    其間還散落著一些看似高端、但已嚴重破損的金屬部件，可能是某種大型機械的關節，或是飛行器的殘翼。
    它們像史前巨獸的骨架，半掩在電子垃圾的海洋裏。
    就在林然暗自猜測這是一個科技很發達的世界時。
    一群身影出現在遠處的垃圾灘塗上緩慢移動，他們如同在灘塗上覓食的螻蟻。
    林然遠遠的打量著他們，沒有貿然上前。
    他們每個人的穿戴幾乎一模一樣：是包裹全身的、質地粗糙的連體服，但奇特的是，這些衣服的絕大部分麵積，包括背部、胸前、手臂、甚至大腿，都是柔性LED屏幕。屏幕上永無休止地播放著各種動態廣告——快速閃過的商品lOgO、誘人的食物動態圖、誇張的折扣信息。甚至他們的臉都被廣告麵具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用於生存所必需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整個人成了移動的廣告牌。
    他們的動作遲緩而專注，低著頭，用簡陋的工具或直接用手在垃圾堆裏翻揀，偶爾找到一塊林然不認識的東西後會迅速塞進隨身攜帶的、同樣布滿滾動廣告的編織袋裏。
    就在林然好奇地打量著他們時，一陣騷動從不遠處傳來。五六個身材明顯比拾荒者們魁梧得多的大漢，每人騎著一輛酷炫的飛行摩托來到了這片區域。
    他們同樣穿著帶廣告的衣物，但材質似乎更好，屏幕更亮，播放的內容也更具有威懾性，多是一種暴力血腥的場景，和一個頻繁出現的五邊形血色符號。
    飛行摩托猛地停下，這群人從車上跳下。
    從背上的背包中，抽出了帶有電流嗡鳴的短棍或是閃爍著白光能量鞭。
    他們四散開來，朝著那些拾荒者走去。
    “滾開！老東西，這個月的‘管理費’湊齊了嗎？”
    “喲，藏了什麽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動作快點！！”
    “滾開！別擋道！”
    他們像闖入羊群的餓狼，用戲謔而暴力的方式推搡搜查著那些拾荒者，動作嫻熟。
    “黑社會？地痞流氓？”
    林然繼續觀察。
    沒有被這群人抓到的拾荒者們瞬間如同受驚的麻雀，驚恐地四散奔逃。
    混亂中，一個身材瘦小的拾荒者，可能是因為驚慌失措，也可能是撞到了什麽東西，一個趔趄，恰好跌倒在林然附近不到三米的地方。
    她手中的編織袋甩飛出去，裏麵辛辛苦苦撿來的“寶貝”散落一地。
    拾荒者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逼近的流氓，又慌忙地想爬起去撿拾那些維係生存的微薄希望。
    然而剛剛站起，邁出一步，就又再次摔倒。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一隻腿，在剛才的摔倒後，以詭異的角度彎折了。
    林然盯著對方彎折的小腿，心中再次驚駭，因為對方的腿折斷以後，竟然不是流血，而是暗黃色的潤滑液。
    “機器人麽？”
    林然嘀咕一聲，冷靜地看著這一幕。
    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裏，他不會貿然介入不明勢力的衝突之中。
    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觀察了解這個世界。
    然而，他不想惹麻煩，麻煩卻主動找上了門。
    那群地痞流氓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跌倒的獵物，獰笑著戲謔的圍攏過來。
    但他們的目光很快就被站在一旁的林然吸引了。相比於那些渾身廣告、卑微如塵的拾荒者，林然實在是太“幹淨”了。幹淨的衣物，沒有任何商業信息汙染；淡定的神態，沒有底層民眾特有的惶恐與麻木；尤其是他那雙眼睛，銳利、深邃，帶著一種這地底層人沒有的奇怪的光芒。
    這種“異常”，在這這些麻木絕望的底層人之中格格不入。
    於是流氓們暫時放過了那個跌倒的可憐蟲，相互交換了一個疑惑而貪婪的眼神。為首的是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灼傷疤痕的壯漢，他推開同伴，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威脅：
    “喂！你，哪個區的？身上怎麽沒掛廣告？”
    話落，那些人就將林然不懷好意地包圍了起來。
    剛剛還在逃竄的拾荒者，看到這一幕，也一個個忍不住停下腳步，躲在遠處的障礙物後，好奇偷偷望向這邊。
    林然沉默地盯著這群人，目光銳利如刀。
    在這個生存規則不明的科技世界，他不敢貿然動手。
    “怎麽，是個啞巴？”
    刀疤男上下打量著林然那身“幹淨”得異常的衣物，眉頭越皺越緊，“不應該啊……”
    他忽然朝身旁的小弟使了個眼色。
    那人立即會意，從身後的裝備包裏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儀器，外形似溫度槍，槍口卻泛著淡藍色的掃描光束，一步步朝林然走來。
    就在對方舉起儀器對準林然額頭的瞬間，林然身形驟然模糊，如一道鬼影掠過！眾人甚至沒看清動作，那支“槍”已落入林然手中。他順勢扯下對方一截袖子，五指扣住其手腕，試圖讀取記憶。
    然而下一刻，林然眉頭緊鎖。
    他竟什麽也感知不到！仿佛觸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帶著體溫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