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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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紅蜻蜓在田壟地頭四下飛舞。
    阿風提著竹籃,踩著濕漉漉的花布鞋,一步步慢慢地往家走。
    阿風從今早起便一直感到不安。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不祥的大事即將發生。
    這不安,在她下午遇到村裏的趙嬸子之後達到頂峰。
    趙嬸子瞧見她,衝她喊:“阿風!家去啊!”
    “哎、誒。”阿風收攏心神,抬起眼,禮貌地笑了一下,應聲喊,“嬸子。”
    少女肌膚被晚霞照得柔柔的,是常在外奔跑,太陽曬出來的小麥般甜蜜健康的色澤。
    及肩的頭發,又黑又亮,一點沒見同村少女們常見的營養不良,枯黃毛躁。
    蹬著一雙繡得漂漂亮亮的布鞋,鞋頭綴著一朵珠子縫起來的小花。
    沾滿了泥濘的褲腳被挽到小腿,卻依稀能瞧出褲子的用料是極好的,柿蒂紋的花紋也講究。
    眼前的少女,體麵鮮淨,肌膚微豐,一看就是每天肉,蛋可緊地吃著,跟她們這些灰頭土臉的莊稼戶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趙嬸子看得眼熱,“方先生下學了吧?時間不早了,可得趕回去給先生做飯,免得下了學冷鍋冷灶,連口熱飯也吃不著!”
    對方話說得怪氣,阿風也不惱,仍是笑眯眯應著,“我做飯做不好,家裏都是先生在忙活的。”
    趙嬸子啞然無語,一聽這話,反倒什麽不平都消散了,心裏重重歎口氣。
    人命天定,有的人天生命好,嫁個會疼人,知冷熱的好夫婿,不得不服氣啊。
    她二人口中的方先生,正是阿風的夫婿,叫方夢白的,也是這槐柳村附近幾個村村塾唯一的教書夫子。
    阿風晃晃水淋淋的竹籃道:“嬸子,我還得回去喂雞呢,先家去了。”
    趙嬸子回神,“你忙你忙,哦,對了,差點忘了和你說!你家來客人啦!”
    “客人?”阿風微訝。
    趙嬸子嘖嘖感歎道:“對!好漂亮的個少年郎!”
    想起那驚鴻一瞥,少年姿容如雪,絕世風采,趙嬸子還是忍不住有心驚動魄之感,“你回去就曉得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阿風點點頭道,“謝謝嬸子。”
    踩著斜陽拖出來的長長的影子,阿風繼續往前走,不知不覺間,思緒便同日影一般漸漸遠去了。
    她是個穿越女。
    高考之後,穿越到這個陌生的異世界已經有兩年了。
    跟其他穿越女相比,她是不幸,也是幸運的。
    不幸的是,她沒穿成什麽王公貴族,絕世美女。
    她是身穿,穿越的時候正值考後的那個暑假,她叫了幾個朋友,提著行李箱準備去旅遊。
    飛機場裏打個盹,就帶著行李箱穿了。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時候時空紊亂,撞壞了腦子。關於現代的記憶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連自己的名姓也忘了。
    正驚悸不安之間,她遇見了方夢白。
    身受重傷,渾身是血的方夢白。
    現代接受的教育,令她無法見死不救。
    在自己舉目無親,自身也難保的情況下,她仍是選擇救下了昏迷不醒的方夢白。
    其實她什麽也沒做,她不是醫學生,根本不會救人,
    方夢白得以醒來,完全是靠他自己強大的身體素質。
    但醒來的方夢白對她極為感激。
    他受了很重的傷,失了憶,除了隻記得自己的名字之外什麽也記不得。
    天地之大,陌生得令人心驚。
    一個隻記得自己的名字。
    一個唯獨忘記了自己的名姓。
    兩個如同無根浮萍的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阿風抬眼瞧見有風掠過,便給自己取名叫阿風。
    她跟方夢白兩個在這偌大的塵世間,抱團取暖,日久生情。
    一年之後便結成了對夫妻,感情生活和睦恩愛。
    阿風極其喜歡,依戀,感激方夢白。
    與其說是她救了方夢白,不如說是方夢白撿回了她。
    優渥的現代人的生活,將她養成了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嬌小姐。
    還是方夢白就近在槐柳村裏找了個教書先生的活計,才養活了她。
    他似乎也知曉她從前的成長環境非同一般,是父母千嬌百寵之下長大的掌上明珠。
    素日裏待她極為溫柔體貼,不管洗衣做飯,都是他一手包攬,從不肯讓她做重活。
    他們的小家在村東,籬笆結成的小院,三兩間的青瓦房,養了一些雞鴨。
    除此之外,方夢白還在房前屋後散養了幾隻白鶴。
    他極為珍愛這些白鶴。
    他上學堂的時候,阿風成日裏無事可做,便出門去,替這些雞鴨、白鶴摸點小魚小蝦,田螺河蚌來喂它們。
    那青瓦房漸漸地近了,阿風忍不住掂了掂竹籃,今日收獲頗豐,她心情不自覺也輕快起來。
    可下一秒想到趙嬸子的話。
    “你家來客人啦。”
    “好漂亮的少年郎!”
    漂亮,少年郎?阿風有點困惑。
    她跟方夢白,舉目無親,哪裏來的客人,還是特別漂亮的那種……
    話說回來,漂亮……?
    從小到大,一直是重度顏控的阿風,忍不住想,到底有多漂亮?有阿白漂亮嗎?
    方夢白困擾地看著眼前這玉人一般,抱琴而立的少年。
    “抱歉……”他語意和煦,唇角仍保持著個客氣體麵的微笑,“閣下剛剛的話,方某實有些不太明白。”
    賀鳳臣目光也靜靜。
    他同他不偏不倚對視了幾秒,這才收回視線,嗓音泠泠,強調說,“你,方夢白,是儒門白鹿學宮之首徒,也是我賀鳳臣的夫君。”
    方夢白兩耳嗡了一聲,感到一陣荒謬。
    他?由於這少年後半句話實在駭人聽聞,他無暇留意白鹿學宮,首席之類的字眼,滿腦子都是,他,賀鳳臣,夫君?
    方夢白愣了一下,緩緩苦笑說:“賀兄你是玩笑的吧?”
    賀鳳臣長身玉立,淡淡說,“我沒心情同你玩笑,跟我走。
    “你屠滅了北鬥三宗,南辰紫極真君日前出山,南辰的人正在集結,準備找上白鹿學宮,替北鬥要個說法。
    “我們太一觀已先行派人前去援助白鹿。
    “三宗之爭一觸即發,事不宜遲,你必須跟我走。”
    北鬥三宗,他、屠、滅?
    方夢白抬起秀美的臉,神情茫茫然,緩緩咀嚼著這幾個字,隻覺得自己教書這兩年來,頭一次如稚子一般,聽不懂人話。
    這少年是不請自來,突然登門而入的。
    一進門,便喊他名字,叫他跟他走。
    剛剛甚至還說他是他的夫君,他兩人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結成夫妻。
    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他啊,方夢白又驚又疑。
    況且,夫君?男人怎麽會跟男人結成夫妻?
    非止方夢白心情複雜。
    賀鳳臣的心情也很複雜。
    他跟方夢白在三十年前結契,那時他身受重傷,方夢白與他命格互補,主動提出要替他衝喜擋災。
    他感激方夢白為他做的一切,自不可能讓他受此恥辱,而甘願選擇委身他為妻。
    兩人雖無夫妻之實,卻早有天下共知的夫妻之名。
    兩年前,方夢白屠滅了北鬥掌門一脈闔門上下幾百餘口人。
    賀鳳臣知道他跟北鬥孟掌教之間的血脈深仇,他阻止不了他,等他趕到的時候,方夢白已經身受重傷,不知所蹤。
    這兩年來,他一直在調查他的下落,直到終於打探到他在這個名叫槐柳的小村子裏,安了家,娶了妻。
    失去了記憶。
    忘記了他的血仇深恨,
    忘記了白鹿。
    也忘記了他。
    賀鳳臣心緒湧動,久久不平,隻他寡言少語,很少將心事掛在臉上罷了。
    外人望之,仍然如冰雪般冷淡芳淨。
    賀鳳臣:“你就是白鹿學宮首席大弟子方夢白。”
    他深深地,細細地看他一眼,淡淡說,“日常生活中,你自己想來應當也能覺察出些蹊蹺。”
    方夢白聞言,渾身一凜,容色冷肅。
    賀鳳臣的話切中了他心中難言之隱。
    生活中,他的確有些與尋常人不同之處。
    自失憶醒來的第一日,他便覺察出體內有一股神秘的氣流,脈脈溫養全身筋脈,他也得以靠這股氣流來修複身上傷患。
    去歲,他跟阿風路遇山匪,明明從沒提起過劍,他為護妻子,卻硬著頭皮搶了山匪的佩劍,上手便能揮舞,打退劫匪整整十一二人。
    方夢白:“……”那時他甚至以為自己是護妻心切,這才超越了人體的極限,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潛能。
    這些日常生活中被他有意忽略的疑點,重新浮出水麵,方夢白眉頭不由皺起,眼前好似晃過重重血色。
    心底仿佛浮現出個冷峭的嗓音。
    男人輕蔑地冷笑,“殺。”
    那刻骨的仇恨,蔑視人命的冷淡,激烈的情緒反複在心間回蕩,撞擊著心扉,令人心驚。
    他冷汗迭出,越想便越覺頭疼欲裂,大汗淋漓。
    而那個自稱是他男妻的少年,則不聞不問,一直靜靜,袖手旁觀。
    這廂,阿風終於推開院門,來到堂屋前。
    “阿白?”
    “我回來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令屋內默然對峙的兩人不約而同抬起視線。
    方夢白神經一鬆,陡然從那模糊的血色噩夢中回過神來。
    阿風?
    對了,是極,阿風!
    他定了定心神,他才不是什麽所謂的白鹿宮首徒“方夢白”。
    更沒有什麽荒謬的男妻,他的妻子是阿風,隻有阿風,天上地下,唯一的阿風。
    ……
    這個聲音——
    賀鳳臣一頓。
    他想起來時打探到的那些消息。
    方夢白回神,嗓音已穩定了許多,客客氣氣朝那少年道:“抱歉。”
    “在下的確叫方夢白,但卻不是閣下要找的那個方夢白。
    “這世上重名者不知凡幾,閣下一定是找錯人了。”
    他是方夢白,隻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孰料,這少年生就一副不似人間模樣的冰雪花貌。
    人也像聽不懂人話一般,固執己見,不容置喙說,“你就是我要找的方夢白。”
    方夢白微微張大了唇,緩溢出個苦笑。
    愛妻近在咫尺,若是當著阿風的麵再胡言亂語,胡唚些男妻之類的話?豈不難以收場?
    隻他素性溫和,鮮少與人爭執鬥氣,也隻連連擺手道:“賀兄,這話可不能再亂說了……”
    賀鳳臣自然也將他的抗拒盡收眼底,心中不由一痛。
    默然半晌,緩緩抱琴轉身,準備迎向那個將他夫君從他身邊奪走的女人。
    阿風在進門前,不小心絆了一腳。
    她平日裏就有些迷迷糊糊,粗心大意。
    今天惦念著趙嬸子的話,難免心不在焉。
    進門前,她果然看到個頎秀的身影。
    心裏一訝。
    還真有個少年來她家中做客?
    那少年抱琴而立,緩緩轉過身來。
    露出一張姿容如畫的絕世容顏。
    目若點漆,唇紅齒白,冷如秋水,淡若春月,渺若風雪。
    烏發柔披,一條雪白的發帶垂落發絲間。
    待看清那少年容色,阿風不由呆住了,腳下一個趔趄,絆倒在了門框前。
    阿風在看賀鳳臣的時候,賀鳳臣也在看她。
    他同方夢白相識已有百年,知曉他溫潤如玉的骨子下是極為冷傲的性子。
    尋常人等等閑入不了他眼底。
    來時,賀鳳臣便想過他如今這位妻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或許是秉絕世之容色,不世之才學,淑質明姿缺一不可。
    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他漆黑的眸子下移,落在阿風臉上。
    她太小了。
    賀鳳臣想,真的太小了。他心裏甚至感到淡淡的荒謬。
    方夢白竟對這樣小的女孩子下手?
    少女迷茫地瞧著他,臉上還沾著沒幹的泥巴。
    還沒到他胸口高,隻是個孩子。
    這女孩子瞧見他,怔住了,臉色一點點漲紅,隨後腳下一個踉蹌,一個倒栽蔥險些栽倒在他麵前。
    阿風眼前天旋地轉。
    方夢白麵色微變,忙起身,“阿風——”
    兩道白紗已迅速滑出賀鳳臣的袖口。
    白紗纏上少女纖細的腰肢。
    賀鳳臣將白紗繞緊阿風腰身三圈,將人拉到自己麵前,放穩。
    他二人一時之間離得極近。
    “轟——”地,阿風大腦如炸開一般,一片空白。
    心裏磕磕絆絆,說不出話來,好美,太太太美了……
    ……跟阿白也不遑多讓了。
    她目光呆呆上移。
    近距離對上這張完美無瑕,如玉精心雕琢出來的絕世容顏,
    顏控如她,頓時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男人挺直的鼻尖,隔著一指的距離,緊對著她的。
    漆黑的眸子在落日的照耀下,呈現出琉璃般透明的色澤。
    她本來就緊張,對上賀鳳臣的視線,忍不住攥緊掌心,屏住呼吸,更緊張了。
    因為,她感覺到,男人在審視她。
    不知來由,莫名其妙地在審視她。
    她鼻尖在賀鳳臣審視的目光下,滲出了一滴小小的汗珠。
    白紗,也是除琴中劍之外,賀鳳臣本命武器,跟他神魂相感。
    他能清楚地透過白紗,感覺到少女腰肢盈握在手的觸感。
    腰身太細弱。
    太小了。
    真的太小了。
    賀鳳臣心裏忍不住又道。
    他瞥見她鼻尖的汗珠,非禮勿視地移開視線。
    想了想,忍不住淡淡開口再確認一遍:“你便是……”
    “阿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