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藥香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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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透,淨世醫廬的藥灶就冒起了輕煙。林晚意穿著素白的布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著幾點褐色藥漬。她正蹲在灶前,手裏拿著長木勺,輕輕攪動藥罐裏的湯汁 —— 那是給老兵周伯熬的 “淨魂湯”,裏麵加了三瓣曬幹的淨魂花,得用文火慢燉一個時辰才行。
藥罐裏的咕嘟聲很輕,混著院外老槐樹的落葉聲,倒讓這深秋的清晨多了幾分暖意。林晚意抬手擦了擦額角的薄汗,目光落在灶邊竹籃裏的淨魂花上。昨天剛從龍眠淵附近采來的新花,花瓣本該是瑩白的,可其中幾瓣的邊緣,竟泛著極淡的紫,像蒙了層薄霜。她指尖捏起一瓣,湊近鼻尖輕嗅,除了熟悉的清苦藥香,還多了絲極細微的、像極了龍眠淵石縫裏的涼意。
“林先生,周伯又醒了,說心口發悶。” 藥童阿竹撩著布簾跑進來,聲音帶著急意。
林晚意立刻放下木勺,擦了擦手往內院走。周伯是當年噬魂淵之戰的老兵,左胸被邪力灼傷過,這些年每到深秋就會做噩夢,夢裏全是當年被邪物吞噬的戰友,常常半夜驚醒,心口悶得喘不上氣。前幾日被家人送到醫廬,喝了三天淨魂湯,才總算能睡上兩個時辰。
內院的廂房裏,周伯正靠在床頭,雙手緊緊按著胸口,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看到林晚意進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林先生,又麻煩你了……”
“您躺好,我給您把把脈。” 林晚意坐在床沿,指尖搭上周伯的手腕。指腹下的脈象很沉,像被什麽東西裹著,跳得滯澀,偶爾還會有一絲極微弱的顫動 —— 和她前幾日摸到的不一樣,這顫動裏,竟摻了點和那淡紫淨魂花相似的涼意。
她眉頭微蹙,又伸手按在周伯的左胸傷處,輕聲問:“這裏疼嗎?還是發緊?”
周伯搖搖頭,聲音沙啞:“不疼,就是像有團涼霧裹著,連帶著腦子都發沉…… 昨晚又夢到小柱子了,他喊我救他,可我抓不住他的手……” 說到最後,老人的聲音哽咽起來,眼角的皺紋裏浸滿了淚。
林晚意心裏一軟,從袖袋裏摸出個小小的錦囊,裏麵裝著曬幹的淨魂花碎末,還有一點淡金色的粉末 —— 那是上月念兒來醫廬時,不小心落在藥臼裏的,當時念兒說 “這是墨玄叔叔教我凝聚的‘心念氣’,能讓人心安”。她把錦囊放在周伯枕邊:“您聞著這個,能好受些。我再給您的湯裏加些料,今天一定能睡個安穩覺。”
回到藥灶邊,林晚意從竹籃裏挑出那朵帶淡紫的淨魂花,又取出一小撮念兒留下的金色粉末,一起放進藥罐。木勺攪動時,她忽然發現,那淡紫花瓣碰到金色粉末的瞬間,竟閃過一絲極淡的白光,像雪融在溫水裏似的,很快就消失了。
“阿竹,去把前幾日念兒姑娘碰過的那批淨魂花拿來。” 林晚意喊了一聲。
阿竹很快抱來一個陶罐,裏麵的淨魂花還是上月念兒幫忙分揀的。當時念兒說 “這些花裏有暖暖的氣,能治好人”,就伸手摸了每一朵。林晚意取出一瓣,和那淡紫花瓣放在一起,又滴了兩滴藥湯在上麵 —— 念兒碰過的花瓣立刻析出一層細密的白霜,而淡紫花瓣析出的,卻是極淡的紫霧,兩種霧氣碰到一起,竟慢慢纏成了一股,最後變成了透明的水汽。
她心裏忽然亮堂起來。念兒是墨玄精血融合楚驚瀾殘留龍氣所化,身上帶著最純淨的 “生機與心念之力”,而淨魂花是噬魂淵淨化後生長的聖物,本就吸聚著楚驚瀾散逸的龍氣與蒼生的願力 —— 兩者本就同源,所以念兒的 “心念共鳴” 能安撫被邪力影響的人,她的氣息也能激活淨魂花的藥性。之前李山說念兒能讓老兵平靜,原來是這個緣故。
可那淡紫的顏色又是怎麽回事?林晚意拿起那朵淡紫淨魂花,輕輕掐下一點花根。根須本該是白色的,可這根須的末端,竟纏著一絲極細的黑色紋路,像墨汁滲進木頭裏似的,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用指甲刮了刮,那紋路竟沒掉,反而隱隱透出點涼意,和周伯脈象裏的顫動一模一樣。
“林先生,有位先生送了封信來,說是墨玄大人托他轉交的。” 另一個藥童阿鬆舉著封信走進來。
林晚意接過信,信封上的墨香很淡,卻帶著墨玄獨有的麒麟血氣息。拆開一看,裏麵的字跡很潦草,顯然寫得匆忙:“晚意先生,龍眠淵東側的淨魂花已多現淡紫,念兒近日總說‘花根裏有聲音’,我挖開幾株,見根須纏有黑紋,似與當年萬噬之主的氣息不同,卻更陰沉。你若方便,可來淵邊一看,勿讓念兒知曉,怕她心緒再亂。”
原來墨玄也發現了黑紋。林晚意捏著信紙,指腹微微用力。當年淨化萬噬之心時,她在場,記得邪神的氣息是腥甜的,像腐肉;可這黑紋的涼意,卻帶著種極古老的沉鬱,像是埋在地下千年的古木,透著死寂。
“阿竹,去把我上次畫的脈案拿來。” 林晚意忽然想起什麽。近半個月來,她接診的邪力殘留者裏,有三個都出現了和周伯相似的脈象 —— 沉滯中帶著細微顫動。當時她以為是深秋邪力反撲,現在看來,恐怕和這黑紋有關。
脈案攤在桌上,三個人的脈象圖旁,她都畫了個小小的 “△”。阿鬆湊過來看:“先生,這三個叔叔都是從龍眠淵附近來的吧?”
林晚意點頭。一個是龍眠淵的守兵,一個是在淵邊種淨魂花的農夫,還有一個是偶爾去淵邊采藥的藥農 —— 全和龍眠淵沾了邊。她指尖點在脈案上的 “△”,心裏忽然升起個念頭:這顫動,會不會是黑紋在人體內留下的痕跡?
“林先生,周伯說他好多了!” 阿竹從內院跑出來,臉上帶著笑,“他說心口不悶了,腦子也清楚了,還說想喝碗粥呢!”
林晚意心裏鬆了口氣,起身往內院走。周伯正靠在床頭,手裏拿著那個錦囊,臉上有了點血色。看到她進來,老人抬起手,手指還在微微發顫,卻能穩穩地握住她的手:“林先生,謝謝你…… 剛才聞著這錦囊,竟沒再想小柱子的噩夢,反而想起他當年給我遞饅頭的樣子,暖得很。”
林晚意笑了笑,眼眶卻有點熱。她一直記得沈星移說的 “真心無價”,當年她遠走行醫,就是想讓這世間少點痛苦;如今守著這淨世醫廬,看著一個個像周伯這樣的人慢慢好起來,才明白 “真心” 不是空話 —— 是熬藥時多等的半個時辰,是把脈時輕一點的力道,是遞上錦囊時的那句 “您別擔心”。
從內院出來,天已經亮了。院外的淨魂花田裏,晨露掛在花瓣上,晶瑩剔透。林晚意走到田邊,蹲下來看著那些瑩白的花瓣,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噬魂淵,楚驚瀾化作光龍撞向萬噬之心的場景 —— 那光那麽亮,把整個深淵都照得像白晝。如今這淨魂花,就是那光的餘溫吧?
可那淡紫的花瓣、黑色的紋路,又是什麽呢?她伸手摸了摸一朵瑩白的淨魂花,指尖傳來熟悉的暖意。忽然,她的指尖頓了頓 —— 花瓣下麵的花莖上,竟也有一絲極淡的黑紋,像剛長出來似的,若隱若現。
林晚意猛地站起身,望向龍眠淵的方向。遠處的山巒被晨霧裹著,看不真切,可她總覺得,那霧後麵,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醒過來。她轉身走進書房,找出一張泛黃的紙 —— 那是當年從葬龍古地帶回來的殘圖,上麵畫著幾株奇異的花,根須上纏著黑色的紋路,旁邊寫著兩個模糊的字:“古魂”。
她把殘圖和墨玄的信放在一起,又拿起那朵帶黑紋的淨魂花。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花瓣上,淡紫的微光閃了閃,竟和殘圖上的花影有幾分相似。
“阿鬆,收拾一下,我們去龍眠淵。” 林晚意把東西收好,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得去看看那些淡紫的淨魂花,得弄清楚黑紋是什麽,得告訴墨玄周伯他們的脈象 —— 這北境的安穩,不能因為一點疏忽,就毀在看不見的隱患裏。
藥灶裏的火還沒熄,藥香還在院裏飄著。林晚意走到院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淨世醫廬的牌匾,上麵的字是楚靈兒當年寫的,筆鋒裏帶著韌勁。她輕輕攥了攥手心,那裏還留著周伯溫熱的觸感 —— 為了這些安穩生活的人,為了兄長用生命換來的和平,她必須查清楚這一切。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灑在田埂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傳來淨魂花田裏農夫的咳嗽聲,還有阿竹收拾藥箱的動靜,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平靜。可林晚意知道,這平靜下麵,有什麽東西已經開始動了 —— 像那黑色的紋路,正悄悄順著花根,往更深的地方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