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陛下何至於此?
字數:3955 加入書籤
橫衝直撞的蓋烏斯幾乎傻在那兒了。
他愣了好長時間,又朝後方看了看,確定身後沒躲藏著什麽出身卑賤的奴婢後,才震驚而荒唐地接受那樣的話確實是對著自己說的。
“我……我?”
他手足無措,在“嚴父”麵前真的變成了一個稚氣的孩子。
“你那些話是……在對我說?!”
年輕的國王很久沒有受到如此直截了當的批評了——或者說,這很難被稱為是批評,而是幹脆了當的羞辱。
他心中的火氣順著小腹噌地一下冒了起來!
“我是這個國家的王!你怎麽能如此……如此怠慢我,如此羞辱我!”
無窮的憤怒,讓他口齒都有些不清晰了,隻好加大手部動作以表達自己的心情:“馬修·麥迪遜!你怎麽能如此對你的領主說話?!”
“……嗬嗬。”
終於,似乎是終於。
馬修終於要將肩膀上的重擔和臉上的偽裝全部卸下來了。
在波西瓦爾詭譎的目光中,海神教會的大主教先生轉過身來,臉上不再帶著那麵對旁人時始終如一的溫和或是嚴肅,反而垮下了臉上的肌肉,看上去陰森極了。
“哦,領主,我的大人?這個國家的王?”
他一句話更換了數個措辭,但不管是哪一個措辭從老人那滿是皺紋的薄薄的嘴唇中蠕動著吐出時,都帶著濃濃的諷刺。
“蓋烏斯,天真的孩子。”
他垂下了眼眸,讓目光從蓋烏斯曾落了雪、現在融化後濕漉漉的頭發上下移,劃過他還冒著青春痘的臉、並不偉岸的肩膀和胸膛、身上華麗的服裝和那雙他鍾愛的,鞋底鑲嵌著包金的銀鞋跟的小牛皮靴。
不管怎麽看,都讓他腦海裏浮現著那句老話。
沐猴而冠。
“我有告訴過你,你的姐姐——你最瞧不起的那個舞女的孩子——奧蕾莉亞,要比你更適合戴上那頂王冠嗎?”
蓋烏斯喃喃地蠕動著唇:“你胡說什麽……”
他的聲音很小,在馬修莊重而凜然的聲音襯托下,更顯得渺小得像一隻昆蟲。
大主教吐出一口氣來。
“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開始關注弗朗茨的這三個孩子。”
他語氣舒緩,更讓人相信他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
“墨提斯是個不錯的孩子,但是他時運不佳。那場事故是個意外,在我看來,就算是當場身亡,也比帶著一個惡劣的名頭和一輩子忘卻不了的噩夢活下去要輕鬆得多。”
“更殘忍的是,這樣的噩夢居然在他成年許久後,又發生了一次——可憐的孩子,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
可這些話蓋烏斯一點也聽不下去,他滿腦子都想著馬修剛才說的那句話。
“我做了一輩子的王儲,打敗她,做了一輩子的王儲!”
他單指指地,想用手勢加強自己的語氣:“沒有任何人能說我不如她!奧蕾莉亞!她是個女人,還是個出身低賤的女人!”
“奧蕾莉亞的母親,那位舞女皇後,在嫁給弗朗茨之前是名動王都的舞台女王。人們用‘女王’這個詞去形容她,弗朗茨卻一點不覺得僭越——他非常高興,他昭告整個王國要將女王之名落實,他做到了。”
“弗朗茨從不後悔娶了這位舞女,當他摟著那位豔絕天下的王後出席宴會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驕傲。因為妻子的容貌是丈夫的榮耀——”
“你撒謊!”
蓋烏斯並不接受這個觀點。
“父親並沒有阻止任何人侮辱那個舞女!”
“所以說,我說,弗朗茨是個混蛋。”
“你!”
“沒有人否認他是個混蛋,我和他做了那麽多年好友,‘他是個混蛋’這個概念在我心裏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和鞏固,你父親是個混蛋,是個眼瞎耳聾的混蛋——所以才選了你做王儲!如果是我,早在奧蕾莉亞展露管理國家的天賦的時候,我便會為她修改國家繼承法,選定她為我的第一繼承人。”
“你住口……”
“但他討厭奧蕾莉亞,討厭縮著脖子懦弱的奧蕾莉亞,這意味著他縱容所有人欺侮這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他是個混蛋!他更討厭尖牙利齒,渾身是刺的奧蕾莉亞,這意味著一個女孩沒法躲藏在父親的羽翼下,隻能自己成長——這證明了他的無能!他是個混蛋!所以他痛恨奧蕾莉亞!但他又離不開奧蕾莉亞,就像你——一樣!”
哇哦。
波西瓦爾發誓,他從沒見過老師說過這麽長的一大段話。
他也從沒有見過蓋烏斯的臉色像現在這麽難看。
年輕的國王嘴唇顫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教父,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能離開奧蕾莉亞”這種話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馬修說的所有話,每一個字兒都是真的。
他離不開奧蕾莉亞,離不開玫瑰郡賦稅的供養。
他能在坎特威爾城如此暢快地度過這個冬天,在其他的城市正飽受戰火摧殘的時候,他能去泡妞,能大手大腳花錢隻為了博得美人一笑——多虧了奧蕾莉亞。
不太懂得如何管理國家,即便在父母的催促下,他看了很多書,但那些文字在讀進去的一瞬間,就已經從他平滑的大腦上劃過了——沒留下一丁點兒痕跡。
他和奧蕾莉亞天生就不一樣。
但蓋烏斯要如何承認這個事實呢?
他要如何承認,自己從童年開始便欺辱至今的他的“姐姐”,在各方麵都遠超自己,甚至在他憧憬的教父口中,比他更有資格做這個國家的王。
“真是……一派胡言!”
他惱火至極,甚至伸手去摸腰間的佩劍了!
“陛下,可千萬不要動怒啊。”
波西瓦爾乖巧地上前,用手撫向年輕國王的手。
蓋烏斯隻覺得手腕一陣無力,再回過神時,佩劍已經到了波西瓦爾的手裏。
他一臉誠摯:“陛下何至於此?不過是至親之人之間的溝通交流,又何須動刀動槍?”
“你……”
蓋烏斯後退了兩步。
表情冷厲的教父,雖笑著卻讓人毛骨悚然的隨從。
國王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想,他該是掉進了一個怪圈。
一個要把他變成草紮的小人的怪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