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感情試煉,磕磕絆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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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昭將最後一塊床板嚴絲合縫地嵌入床架,用手掌用力壓了壓,新床紋絲不動,散發著鬆木的清香。
    他站起身,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掃過這件凝聚了他半天心血的作品,緊繃的嘴角似乎有了一絲鬆動。
    沈秀蘭靠在門框邊,靜靜看著。這個男人,話不多,卻總能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她心裏剛升起一絲暖意,就見葉昭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地上的木屑。
    他的動作幹淨利落,像是在部隊裏執行任務,先將大塊的木料歸攏,再用掃帚將木屑掃成一堆。
    沈秀蘭見狀,也走過去拿起一旁的簸箕,想把那堆木屑收走。
    可她的手剛碰到簸箕,葉昭已經放下掃帚,拎來一桶水,擰幹一塊抹布,彎下腰,從房間的角落開始,一下一下地擦地。
    “用濕布擦,木屑才不會飛起來。”他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沉悶。
    沈秀蘭拿著簸箕的手頓在半空中。她看著他用一種近乎固執的專注,將地板擦得幹幹淨淨,連她剛剛掃好的那堆木屑,也被他用濕布裹挾著清理掉了。
    他做完這一切,直起身,將髒了的抹布在水桶裏反複搓洗,直到水變得渾濁。
    整個過程,她就像一個多餘的旁觀者。
    一股說不清的憋悶湧上心頭。
    可在這個家裏,在這個男人麵前,她總有一種無力感。
    他不是反對她,他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把所有事都做完了。
    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木香和一絲尷尬的沉默。
    這份沉默一直延續到下午,被葉邵凱的倔強打破了。
    放學後,三個孩子回到家。招娣和團子乖乖地拿出作業本,葉邵凱卻把書包往桌上一扔,跑到院子裏擺弄他那個寶貝錄音機。
    “小凱,你的作業呢?”沈秀蘭洗了手,從廚房裏走出來。
    “不寫了,”葉邵凱頭也不回,擺弄著磁帶,“沒用,還不如去賣汽水,一天還能掙好幾塊。”
    他還在為自己的“生意”被叫停而耿耿於懷。
    沈秀蘭眉頭微蹙。她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緩:“讀書怎麽會沒用?你賣汽水,要算賬,要進貨,這些都離不開算術。以後想做大生意,更要懂得多。”
    “我不用懂那麽多,隻要會數錢就行。”少年梗著脖子,一臉不服氣。
    就在這時,剛剛下班回來的葉昭,解開了警服的風紀扣。
    他聽到兒子的混賬話,臉色一沉,大步走了過來。
    “學生的天職就是學習。”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寒氣,“把錄音機關了,回屋寫作業去。”
    “我不!”葉邵凱的叛逆勁兒上來了,聲音也拔高了八度。
    “我再說一遍。”葉昭的眼睛眯了起來,那是他發火的前兆。
    “你就會命令我!”葉邵凱猛地站起來,衝著葉昭吼道,“你除了會瞪眼,還會幹什麽!”
    氣氛瞬間僵住了。招娣和團子嚇得停下了筆,怯生生地看著這邊。
    沈秀蘭立刻站到兩人中間,她按住葉昭準備抬起的手,對葉邵凱說:“回你屋裏去,冷靜一下。”
    然後她轉頭看向葉昭,壓低聲音:“他還是個孩子,你不能這麽跟他說話。”
    “就是因為是孩子,才要教他規矩。”葉昭的胸膛起伏著,顯然也在壓著火氣,“慈母多敗兒。”
    “一味地強壓,隻會讓他更反感!”
    兩人的爭執雖然刻意壓低了音量,但彼此眼中的不認同卻清晰可見。
    一個認為需要鐵腕紀律,一個主張懷柔疏導。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產生了如此直接的衝突。
    晚飯時,葉邵凱沒有出來吃。沈秀蘭給他留了飯菜,但他一口沒動。
    夜深了,孩子們都睡下後,主臥裏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台燈。
    沈秀蘭坐在床邊,葉昭站在窗前,背對著她。
    “我們得想個辦法。”沈秀蘭先開了口,“總這麽僵著不是事。”
    葉昭轉過身,他看著她,臉上的線條比平時柔和了一些。
    “你說。”
    第二天,當葉邵凱依舊拒絕學習,隻悶頭在屋裏生悶氣時,他發現自己的錄音機不見了。
    他衝出房間,卻看見葉昭正坐在院子裏,手裏拿著他的錄音機,慢條斯理地用一塊絨布擦拭著。
    “我的錄音機!”他衝過去想搶。
    葉昭手一抬,輕易地避開了他。“寫完作業,還給你。”
    葉邵凱氣得臉通紅,轉頭看向沈秀蘭求助。
    沈秀蘭正在給招娣和團子分麥芽糖,她看也沒看他,隻是說:“今天作業寫得好,晚上我給你們做紅燒肉吃,要是有人沒寫,那就隻能啃窩頭了。”
    葉邵凱愣住了。一個收繳了他唯一的娛樂,一個控製了他的口腹之欲。
    兩人明明昨天還在爭吵,今天卻默契地結成了同盟。
    他孤立無援,像一隻被拔了牙的小老虎,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最後,隻能憤憤地跺了跺腳,轉身回屋,拿起了鉛筆。
    看到他坐回書桌前,沈秀蘭和葉昭在院中相隔數米,對視了一眼。
    那一刻,所有的分歧都暫時消弭,一種名為“父母”的共識,在兩人之間悄然形成。
    晚上,葉邵凱交上了作業本。字跡雖然潦草,但總歸是寫完了。
    沈秀蘭端著一碗臥著兩個荷包蛋的湯麵放到他桌上,熱氣騰騰。
    而葉昭則默默地將擦得鋥亮的錄音機,放回了他床頭。
    男孩低著頭,吸溜著麵條,眼圈微微有些泛紅。
    就在這時,院門被敲響了。
    王桂蘭拎著一個布兜,裏麵是剛醃好的雪裏蕻和一摞熱乎乎的玉米餅。
    “媽,您怎麽這麽晚過來了?”沈秀蘭連忙迎上去。
    “不放心,過來看看你們。”王桂蘭的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圈,看到堂屋裏亮著溫暖的燈光,孩子們在燈下小聲說笑,葉昭正在檢查門窗,她的臉上露出了笑意,“新床打好了?看著就結實。”
    她隻字未提床是怎麽塌的,隻是像個尋常的母親一樣,關心著女兒女婿的生活。
    她拉著沈秀蘭到廚房,一邊把帶來的東西放進櫥櫃,一邊絮絮叨叨。
    “秀蘭啊,葉昭這人,看著冷,心是熱的。男人家,在外麵撐著一片天不容易,回到家,就想圖個順心。你現在也是當家做主的人了,脾氣別太硬。一個家,要兩個人一起扛,一個人硬,另一個人就得軟一點,這日子才能過得長久。”
    母親質樸的話語,像是溫水,慢慢浸潤著沈秀蘭有些緊繃的心。
    她看著窗外,葉昭正彎腰給貪玩的團子拍掉褲腿上的灰塵,動作笨拙卻耐心。
    是啊,一個家,磕磕絆絆在所難免。重要的不是沒有摩擦,而是在摩擦之後,如何找到那個讓彼此都舒服的位置,然後一起,把歪斜的屋梁扶正,把鬆動的地基夯實。
    轉眼就到了周末,是招娣少年宮舞蹈班匯報演出的日子。
    清晨的陽光剛剛灑進四合院,招娣就已經醒了。
    她沒有賴床,而是悄悄地爬起來,在院子中央那片空地上,踮起腳尖,比劃著舞蹈老師教的動作。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和一條打著補丁的褲子,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練習的專注。
    自從報名舞蹈班後,每晚在院中練習,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一開始,她總是跟不上錄音機裏的節拍,磁帶轉到頭了,還得自己笨拙地跑過去翻麵。
    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隻要她一停下,坐在屋簷下擺弄錄音機的小凱哥哥,就會不耐煩地伸出手,“啪”地一聲按下停止鍵,取出磁帶,翻個麵,再“哢”地一下塞回去,整個過程一言不發,眼睛甚至都沒離開過他手裏的零件。
    今天就是檢驗成果的日子。沈秀蘭給招娣換上了她親手改小的一件淺粉色襯衫,又找了一條黑色的確良褲子。
    雖然比不上林巧雲女兒那一身從百貨大樓買來的嶄新舞蹈服,但勝在幹淨整潔。
    “媽,我……我有點怕。”臨出門前,招娣拉著沈秀蘭的衣角,小聲說。
    她的手心冰涼,滲著細密的汗。
    沈秀蘭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領,看著女兒那雙既期盼又膽怯的眼睛。
    “沒什麽好怕的。你每天在院子裏跳得那麽好,今天就當院子裏多了些人看你,就這樣。”
    去少年宮的路上,葉邵凱出人意料地也跟了來。
    他沒說為什麽,隻是一手插在褲兜裏,另一隻手拎著那個寶貝錄音機,另一隻肩膀上還扛著一根被削得光滑筆直的木棍,木棍頂端用紅色的包裝紙紮了一朵有些歪歪扭扭的紙花。
    “你拿這個幹嘛?”沈秀蘭問。
    “她跳舞不有段要用麽。”葉邵凱撇過頭,嘟囔了一句,腳步卻加快了些,像是不想再多說。
    沈秀蘭心裏一暖。這根棍子,她見他昨晚在燈下削了很久,還把手劃破了一道小口子。
    少年宮的小禮堂裏已經坐滿了家長和孩子,嗡嗡的說話聲像是無數隻蜜蜂在振翅。
    林巧雲一眼就看到了她們,拉著自己穿著漂亮紗裙的女兒走過來,臉上帶著客套的笑:“秀蘭,你們也來了,我們家小雅可是她們班的領舞,老師說她最有天分。”
    沈秀蘭隻是笑了笑,沒接話,領著孩子們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
    演出開始了。一個個穿著漂亮衣裳的孩子走上舞台,在明亮的燈光下表演。
    招娣的節目排在中間。輪到她上場時,她攥著葉邵凱做的那根紅花木棍,緊張得手都在抖。
    後台,葉邵凱把錄音機放在指定位置,將磁帶推進去,手指懸在播放鍵上。
    他看著幕布邊上那個瘦小的身影,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報幕員清脆的聲音響起:“下麵請欣賞舞蹈《我們的田野》,表演者,沈招娣。”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招娣走到了舞台中央。燈光打在她身上,那張小臉更顯蒼白。
    她看了一眼台下烏壓壓的人頭,身體僵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沈秀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身邊的團子也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小手緊緊抓住了媽媽的胳膊。
    就在這時,熟悉的音樂響起了。那正是葉邵凱每天給她放的那段旋律。
    音樂聲中,招娣像是被喚醒了。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裏的慌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院中練習時的那份沉靜。
    她的動作舒展開來。沒有華麗的技巧,沒有高難度的翻騰,但每一個踮腳,每一次旋轉,都踩在了節拍上。
    她的身體隨著音樂搖曳,手中的紅花木棍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那朵歪歪扭扭的紅紙花,在燈光下竟也顯得格外鮮豔。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忘記了台下的觀眾,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舊衣服,忘記了所有的自卑和膽怯。
    一曲終了,招娣收住最後一個動作,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
    禮堂裏安靜了一秒。
    緊接著,雷鳴般的掌聲響了起來。
    前排的家長們紛紛回頭,打聽這個跳得如此投入的女孩是誰。
    林巧雲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她看著舞台上那個瘦小的身影,眼神裏滿是不可思議。
    沈秀蘭的眼睛濕潤了。她用力地鼓著掌,手心拍得通紅。
    她看到,女兒在台上,先是有些不知所措,隨即,一抹燦爛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開來。
    演出結束,老師給每個參加表演的孩子都發了一朵小紅花作為獎勵。
    好幾個同學圍到招娣身邊,羨慕地看著她手裏的紅花,嘰嘰喳喳地問她是怎麽練的。
    這是她第一次,成為人群的中心。
    回家的路上,招娣一路都高高地舉著那朵小紅花,小臉上滿是驕傲。
    團子跟在她身邊,仰著頭,滿眼都是對姐姐的崇拜。
    葉邵凱依然走在最後麵,拎著錄音機,那根立了功的木棍被他隨意地夾在腋下。
    他依舊是那副對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沈秀蘭注意到,他走路的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回到四合院,沈秀蘭看著在院子裏追逐嬉笑的三個孩子。
    她輕輕撫平自己衣角上的褶皺。隻是一個三十塊錢的舞蹈班,就能給孩子帶來這麽大的改變。
    那麽,如果她能掙更多的錢,給他們創造更好的條件,讓他們站在更廣闊的舞台上,這些孩子,又會綻放出怎樣奪目的光芒?
    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在她心底慢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