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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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一路,陳拾安時不時駐足流連。
    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認真地打量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師父本就是個宅山的懶道士,陳拾安也半斤八兩,他長這麽大來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山下小鎮的邊陲而已。
    師徒倆平日全靠兩條腿代步,以淨塵觀為中心、步行四小時的路程為半徑畫個圓,便是他這些年最大的活動範圍。
    和很多從小浸在手機、電腦、網絡社交與遊戲裏的同齡人不同,陳拾安自記事起就跟著師父學道法、研教義、讀經典、修品性,這些事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也造就了如今的他。
    要說他對外麵的世界不好奇吧,那是假的;但要說他多迫切想出去看看,其實也未必。
    明明都已經走在下山的路上了,但此刻陳拾安心裏盤算的,多半還是‘逛一圈,拿個文憑回來繼續窩山裏’。
    陳拾安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這玩意兒大抵就是他身上唯一與氣質不搭的東西。
    平日裏待在山上,他能一年半載不碰一下手機,但在現代社會,出門在外,沒有一台手機還真不行。
    陳拾安隻是手機用得少,不是不會用,不像師父,那是真搗鼓不懂這小玩意兒。
    手機是款很老的智能機,內存才 32G。在重度使用者眼裏,這點容量連兩個遊戲都裝不下,可對陳拾安來說,能看時間、打電話、拍照、用地圖、做支付,足夠了。
    像國民APP的微信、抖音、QQ啥的,陳拾安都沒有,一來沒有什麽聯係人,二來他也沒那麽多的流量。
    這山頂旮旯能通上電就謝天謝地了,誰還給你拉網線開WiFi呀!
    不過支付寶陳拾安還是有的,偶爾周邊買不到的古怪玩意兒,陳拾安就會幫師父在網上買。
    至於快遞上山?想都別想,基本都是送到山腳下的小店,得自己抽空下去取。
    點外賣就更不用提了,這裏本就偏僻,別說山頂,就連山腳下的村子都沒外賣可送。
    真要說起來的話,陳拾安其實還上過小學。
    在山腳下那所隻有十來個學生的小學讀的。
    但隻去讀了一周,他就再也沒去過。
    一來因為上學不方便,光是山頂走到村裏小學就得一兩小時。
    二來也許是因為自己開竅的比較早的緣故,在陳拾安眼中,那些同齡的小孩子就像是某種類似猴子的生物,清澈的眼眸裏全是愚蠢,聽不懂話看不懂題,還鍾愛做些吸引大人注意力的無聊調皮事,就連老師也不過是高級一點的複讀機而已。
    可能因為學得太過容易,反而心生無趣,便幹脆輟了學,此後再也沒走進過學堂。
    師父倒也不強求,隻是一如既往地由著他。
    如今想來,師父或許是合格的師父,卻對養娃帶娃這事一塌糊塗,這要是換成現代父母的標準,才上小學就敢逃課曠課的陳拾安不得屁股都被打開花啊!
    沒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沒有手機依賴症、常年在山上深居簡出,這些在同齡人眼中難以想象的生活,對陳拾安來說不過是最普通的日常罷了。
    眼下馬上就要下山感受大城市的風采,陳拾安也不像別的山裏孩子那樣感到有什麽局促自卑和不安。
    心境在哪兒,看到的風景就到哪兒。
    陳拾安甚至有些囂張地覺得,自己這不是下山,而是下凡。
    瞄了眼時間後,陳拾安便把手機揣回了兜裏。
    山頂上還有零星的信號,到了山中間,信號格就直接清空了。
    若非此地鄉民,外來遊客在這樣的大山裏迷路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陳拾安自然是不需要導航的,這會兒已經是早上的七點鍾,不知不覺已經走了近一個小時。
    再走多大半個小時,也差不多到山腳村莊了。
    玄嶽山係占地麵積寬廣,而不起眼的淨塵觀就嵌在嶺北的一道褶皺裏。
    要想去市裏的話,先要下山到村莊,乘車或者步行到鎮上,接著坐四十分鍾車到縣城,最後再坐四十分鍾車到市裏,全程沒有四五個小時是到不了的。
    師父不在身旁,自己獨自一人走這樣遠的路,起初還好,時間久了,難免有些孤獨。
    好在包裏塞了坨貓,陳拾安便對黑貓兒絮叨起來。
    “肥墨。”
    “……”
    “拾墨?”
    “喵?”
    “能不能少吃點老鼠減減肥,我快背不動你了。”
    黑貓兒沒吭聲,隻是從他背包裏竄了出來,一蹦一跳地伴在他左右。
    貓兒落了地,背包的重量卻不見減。
    陳拾安這才知道,重的不是貓,而是包裏的那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別瞎跑,一會兒咱出了這座山,你就是城裏的貓了,安分點別讓人瞧了說我養了隻黑猴。”
    “喵。”
    “聽說城裏貓都吃貓糧,你要弄點嚐嚐不。”
    “……”
    黑貓兒嫌他煩了,不再理他。
    陳拾安自言自語地走著,漸漸的,下山的路熱鬧起來。
    偶爾有幾處農家在視野裏出現,遠遠地傳來陣陣狗吠。
    等見著小道士走近了,大黃狗們又眯眼搖尾起來,顯然跟陳拾安是老相好了。
    可等不遠處的黑貓也走近,大黃狗們立馬又呲牙狂吠。
    黑貓兒相當淡定,甚至挑釁似的故意走到大黃狗麵前,任由那牽引繩繃緊、狗吠漫天,狗牙卻一寸也碰不到它。
    “別犯賤,趕緊走了。”
    “喵。”
    路過村道口時,正撞見村西頭的李嬸騎著電動三輪車去鎮上趕集賣菜,車鬥裏裝滿了冬瓜。
    “李嬸。”
    “咦,拾安啊!你這是上哪兒去?”
    “去市裏讀書。”
    “……啊?”
    農婦沒太明白,但這不妨礙她的爽朗熱情,便招呼道:“要搭個便車不,嬸送你到鎮上坐車!”
    “不了嬸,我怕您這車上的冬瓜比我先到鎮上哩。”
    陳拾安笑著擺手謝絕。這三輪車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車鬥擋板用鐵絲綁著,李嬸擰油門時,整輛車像打擺子似的抖,車鬥裏的冬瓜跟著蹦迪,眼看就要滾下來砸他腳,哪還有位置坐人啊。
    最後還是鎮衛生所的王叔捎了他一程。
    白色麵包車在盤山公路上蛇形前進,陳拾安和貓一起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
    “怎麽樣,你沒坐習慣車,不暈車吧?”
    “還行,謝王叔了。”
    “嗐,順道的事兒!拾安,你這下山一趟多久才回來?”
    “說不準,先考個大學,後麵的事再算。對了王叔,我師父之前跟您賒了不少的藥材,您放心,我到時候會替他都還您的。”
    “不用不用!先前你師父幫我兒子祈福、又幫我家老母操辦後事,說啥也不肯收錢,就討了瓶葡萄糖,我那點藥材哪敢跟你算錢啊!”
    這樣的回答,陳拾安早有預料。看來那日葬禮上,債主們的和氣不是裝的,師父欠的那些債,怕是早就用他的本事還清了。
    “一碼歸一碼,王叔!”
    “哎,你可真是跟你師父一樣樣的……”
    搭了個便車,省去了陳拾安不少辛苦,王叔載他到了鎮上,直接送到了車站這裏。
    “拾安啊,叔就送你到這兒了,先到縣城再轉車到市總站,最後怎麽到學校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應該難不倒你們年輕人。”
    “放心吧王叔,我曉得的。”
    “還有這瓶葡萄糖,你拿去路上喝。”
    “不用叔,我帶了水。”
    “拿著拿著,道士喝葡萄糖,法力更綿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