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4章 王小小紅腫的眼睛看著賀建民:爹,我腳掌疼,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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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裏。
    賀建民的手很穩,剪刀在王小小頭上哢嚓作響,黑色的長發簌簌落下,很快變成了一個土裏土氣的西瓜頭。
    他又不知從哪掏出那身花花綠綠、打著補丁還髒兮兮的大棉襖棉褲讓她換上。
    王小小看著這衣服,聞了聞,幹淨不臭,也不挑剔穿上了。
    他自己則利索地剃了個幾乎貼頭皮的青皮,換上了一件棉花都露在外麵、油光鋥亮的破棉襖,整個人氣質瞬間從沉穩的軍人變成了一個眼神渾濁、舉止粗俗的二流子。
    賀建民燒了一點幹草,用灰抹在臉上。
    就在這時,她看見賀建民從包袱裏摸出一根蘿卜和一把小刀,竟然開始全神貫注地雕刻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粗糙卻形製儼然的公章雛形出現了,完善細節,一個以假亂真的公章就出現了。
    王小小:“賀叔,你在……”
    賀建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一種混不吝的語氣:“叫爹!今早火車站看到幾種人?”
    王小小想了一下:“三種人,領導幹部、兵、探親的人。”
    賀瑾流裏流氣的說:“不愧是我閨女,我和老趙換證件的10點方向,有兩個幹部身份的人,其中一個是鋼鐵廠的幹部,叫劉愛國,去津城開煉鐵大會,咱們就以他老家窮親戚的名義,去南城鋼鐵廠找他。”
    他抬起眼,那眼神深處是絕對的冷靜與算計:“鋼鐵廠開的招待所,就是安排領導的家屬安排工作的。
    來住的人本來就是給領導、關係戶親戚來暫時借住的。咱們拿著‘介紹信’去找,他們見慣了這種來投奔、找工作的窮親戚,不會,也懶得去層層核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開個房間、記筆賬的事。對我們來說,住進鋼鐵廠的招待所,就有了一個最硬邦邦的、誰都查不出毛病的清白身份。咱們就是‘來投奔領導親戚的鄉下父女’,跟什麽周建國、黑市,八竿子打不著!我們付點小錢就可以買鋼鐵廠食堂的飯菜票,夠我們這幾天吃吃喝喝的。”
    王小小懵逼中……
    還能這麽玩?
    “爹,你知道他是哪個縣的?”
    賀建民無賴的說:“不知道呀!現在都是公社,什麽紅旗公社、什麽愛國公社、什麽愛黨公社、再說了,就刻‘生產大隊第六大隊’就行了,我看過亂七八糟的章,不會有人在意的。”
    王小小眼睛亮亮的,原來還可以這樣子呀!學到了、學到了。
    他看了小小眼睛亮晶晶,趕緊補充道:“崽崽,你不許學呀!這個是為了讓你見到周建國得到報應,讓你死心。不許拿這種事做壞事。”
    王小小:“爹,我很乖的。”
    賀建民嗤笑:“小小,正常的娃看到我在私自刻公章是心驚膽跳的,你沒有。小小對於法律、規矩、道德要保持敬畏之心。”
    王小小若有所思,這次報仇她失去了分寸,她極端了!賀叔說得對,總不能壞人是畜生她也變成畜生。
    賀建民看著她反思的表情,扯出一個痞氣十足的笑容,晃了晃手裏那個蘿卜公章:“崽,看好了。最高明的隱藏,是讓你變得平凡、合理、且微不足道。走,去吃大戶去。”
    賀建民寫好介紹信,用蘿卜公章蓋好章,介紹信收好,把蘿卜公章毀屍滅跡。
    他瞬間變成了一個邋裏邋遢、點頭哈腰的二流子。
    他扯著王小小,兩人就這麽大搖大擺,朝著南城鋼鐵廠的方向走去。
    到了鋼鐵廠大門,賀建民沒去正門,而是熟門熟路地繞到側麵的生活區,找到了廠辦招待所。
    他沒急著進去,而是在門口踅摸了一會兒,看到一個穿著藍色工裝、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正端著搪瓷缸子出來倒茶葉渣。
    賀建民立刻湊了上去,臉上堆起那種既討好又帶著點無賴的訕笑,從懷裏掏出那封蓋著鮮紅大印的介紹信,雙手遞過去,腰微微佞僂著:
    “領導,領導您好!俺是劉愛國主任老家的親戚,這是生產隊給開的介紹信。俺帶著閨女來投奔他,廠裏說他去開會了?叫我來住招待所,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給俺爺倆找個地方歇歇腳,等他回來?”
    他一口帶著濃重鄉音的土話,語氣卑微,姿態放得極低,但遞介紹信的動作卻帶著一種俺有靠山的理所當然。
    那工裝男人皺著眉,接過介紹信,目光在那“紅旗公社生產大隊第六大隊”的紅戳上掃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賀建民和王小小的寒酸模樣
    他顯然見慣了這種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不耐煩。
    “劉主任開會去了,沒個三五天回不來!”他沒好氣地說,但還是拿著介紹信轉身進了招待所前台,嘴裏嘟囔著,“盡是些麻煩事……”
    前台裏麵坐著個嗑瓜子的女服務員。
    工裝男人把介紹信往台麵上一拍:“劉主任老家來的,安排一下。”
    女服務員瞥了一眼介紹信,又透過窗口看了看外麵灰頭土臉的父女倆,撇撇嘴,連信的內容都懶得細看,直接拿出登記本:“叫什麽名?住幾天?”
    “趙鐵柱,趙招娣。”賀建民扒在窗口,忙不迭地回答,名字土得掉渣,“住到劉主任回來就行!”
    女服務員潦草地登記了一下,隨手從牆上取下一把係著紅繩的鑰匙,扔到台麵上:“203,靠裏邊,清靜。一天一毛五分,飯票自己去食堂買。”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賀建民點頭哈腰地交了錢,拿起鑰匙,扯著王小小上了二樓。
    房間比想象中還好。雖然簡陋,但幹淨整潔,窗戶朝南,陽光充足。這恐怕還是看在了“劉主任”的麵子上,給“親戚”安排了個好房間。
    不是燒炕,是很老實的暖氣,就是一個大鋼管裏麵是熱水管。
    王小小站在房間中央,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就這麽……住進來了?
    用一封假信,一個假名字,就這麽大搖大擺地住進了國營大廠的招待所?
    賀建民回頭,看著她呆呆的樣子,好笑:“崽,看到了嗎?這就叫,燈下黑。”
    “就這麽簡單?”
    “了解規則之後,分析規則,騙你還不簡單~”
    這三天,賀建民每天晚上帶著她去查看黑市,一連三天的黑市檢查,抓了不少人。
    賀建民:“明天估計周建國要判刑了!?”
    王小小抬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縣裏的監獄沒有這麽多房間,警力也不多,同樣沒有這麽多糧食,還有今天有卡車來,回去吧!明天去縣委廣場就知道了。”賀建民高深莫測的說。
    第二天天還沒亮,賀建民就把王小小叫醒。
    兩人麻利地收拾好行李,賀建民仔細檢查了房間,確保沒有留下任何能指向他們真實身份的痕跡。
    賀建民買了一些饅頭。
    他們趕到縣委廣場時,天才蒙蒙亮,但廣場上已經黑壓壓地聚了不少人。
    公審大會,在這個年代,是一場兼具法律威懾與群眾教育的“大戲”。
    賀建民緊緊拉著王小小的手,在一個既能看清主席台,又靠近外圍通道,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站定。
    太陽升高,大會開始。
    一排人被押解上台,個個耷拉著腦袋,胸前掛著寫有名字和罪名的大牌子。
    擴音器裏傳來幹部鏗鏘有力、帶著濃重口音的宣判聲。
    一個個名字,一樁樁罪名,伴隨著“十年”、“十五年”、“無期徒刑”的宣判,引起台下群眾一陣陣的騷動和議論。
    王小小的呼吸屏住了,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台上周建國。
    看著一個個判刑後押上卡車,輪到了周建國。
    “經查明,罪犯周建國,長期從事投機倒把活動,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更在公安人員依法執行公務時,持刀暴力抗法,襲警!情節特別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現依法判處其無期徒刑!送往貴嶼山城勞動改造!”
    王小小站在原地,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沒有想象中的狂喜,沒有激動的淚水,反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將她掏空的虛無感。
    她看著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男人,再回想起自家的娘,一種極致的悲涼湧上心頭。
    賀建民的大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看到了?做了壞事得到了法律的懲罰。”
    王小小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報應,也看到了代價。
    大會在群情激奮的口號聲中結束。
    人群開始像潮水般退去,議論著,感慨著。
    賀建民拉著王小小,逆著人流,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廣場。
    賀建民帶著她,沿著來時相反的方向出縣裏,走著大路,一直走走走……。
    娘再也,真的不在了。
    王小小默默流淚,哭得稀裏嘩啦……
    王小小從早走到晚,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賀建民本來想懲罰她的,讓她走路,現在好嘛!他自己一個心疼她,走了這麽久的路,還是一雙破布鞋。
    王小小走了一天一夜,看著太陽緩緩升起。
    王小小紅腫的眼睛看著賀建民:“爹,我腳掌疼,我餓了。”
    賀建民心裏都要哭了,這個小兔崽子終於從複仇的執念中走出,重新變回需要被嗬護的崽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