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章 他習慣了下命令,習慣了被服從,唯獨不習慣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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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教你分解程序。”王漫蹲下身,利落地按住豬腿,“首先確定關節位置,下刀要避開骨骼...”
    丁旭硬著頭皮蹲下,在王漫精確到毫米的指導下,笨拙地開始操作。
    刀鋒劃過筋肉的感覺讓他頭皮發麻,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王漫冷靜地糾正他的動作:“角度偏差15度。這樣會浪費23%的肉量。”
    “閉嘴!”丁旭惱羞成怒,手上卻不由自主地調整了角度。
    當第一塊完整的後腿肉被成功卸下時,丁旭意外地感到一絲成就感。
    他抹了把濺到臉上的血點,忍不住問:“你第一次幹這個也這麽熟練?”
    王漫正在精準地分離肋骨:“不是。第一次操作時,我浪費了17%的可用肉質,主要失誤在於...”
    “停!”丁旭趕緊打斷,“我不想聽數據!”
    就在這時,送完肉的賀瑾和軍軍回來了。
    軍軍看到丁旭滿手血汙的樣子,驚奇地瞪大眼睛:“旭叔叔,你居然在幹活!”
    賀瑾靠在門框上涼涼地說:“咱們丁大少爺終於肯屈尊降貴了?”
    丁旭氣得想把剔骨刀扔過去,但看著手裏已經完成大半的分解工作,又咬牙忍住了。
    他惡狠狠地瞪了賀瑾一眼,低頭繼續跟豬排骨較勁。
    王小小正在清洗豬大腸,抬頭看了眼這一幕,嘴角微揚。
    等丁旭終於把那頭小野豬分解完畢,已經是滿頭大汗。
    看著案板上整齊分好的肉塊,他長舒一口氣,竟然有種比打了一場球還痛快的疲憊感。
    王漫仔細檢查後給出評價:“完成度82.7%,超過預期值12.3%。”
    “這還算表揚?”丁旭哭笑不得。
    “是客觀評估。”王漫糾正道,遞給他一個盆,“現在學習清洗豬小腸。”
    丁旭看著盆裏那堆黏糊糊的物體,臉色發青:“這也要學?”
    “當然。”王小小拎著洗好的大腸走過來,“在我們這兒,誰吃肉誰幹活。除非……”
    “除非什麽?”
    王小小咧嘴一笑:“除非你承認自己是來蹭吃蹭喝的紈絝子弟。”
    丁旭一把搶過盆,咬牙切齒:“洗就洗!”
    軍軍在一旁小聲對賀瑾說:“小瑾叔,旭叔叔好像被姑姑吃得死死的。”
    賀瑾老成持重地點頭:“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晚上楚隊長拿了一筐的窩窩頭。
    廢話!
    老王家的人都是豬,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王德勝。
    今天有三隻豬在。
    老丁在汽車上看到老楚開著八嘎車,邊鬥上的籮筐裏的窩窩頭。
    “老楚,你去閨女家?”
    楚隊長停車:“老大,上車。”
    老丁下車坐在老楚的後麵,楚隊長:“老大,你家小兒子怎麽樣了?”
    老丁歎氣:“爹娘慣著,打不得罵不得,眼不淨心不煩。”
    楚隊長嗬嗬說:“老大,有沒有想過把小旭丟給小小。”
    老丁搖頭:“他別想影響我閨女,我閨女可是老子的接班人,我的繼承人。”
    楚隊長來到了西北院子。
    老丁看到他的小兒子居然從京城過來。
    老丁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聲音裏壓著怒火:“胡鬧!你來這是幹什麽?”
    正在跟豬小腸搏鬥的丁旭猛地抬頭,看到老丁,手裏的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下意識地站直,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叛逆取代,梗著脖子:“你能來我不能來?”
    “你!”老丁上前一步,眼看就要發作。
    “丁爸。”王小小擦著手走過來,不著痕跡地擋在了父子倆中間,“來得正好,晚上吃殺豬菜。”
    她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聊天氣,順手把老丁往屋裏讓,又瞥了丁旭一眼:“把你掉的腸子撿起來,繼續洗。楚舅舅,窩窩頭放廚房。”
    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像根針似的,把老丁那股怒氣“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他看看一臉理所當然的王小小,又看看居然真的彎腰去撿腸子的兒子,滿肚子教訓人的話卡在喉嚨裏,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楚隊長憋著笑,拎著窩窩頭趕緊溜進廚房。
    老丁被王小小按在炕沿坐下,看著窗外兒子笨手笨腳搓洗豬腸的背影,再看看灶台前忙碌的王小小,忽然覺得眼前這畫麵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他什麽時候來的?”老丁壓低聲音問。
    “昨天。”王小小往大鍋裏下酸菜,“楚舅舅送來的,說是您的小兒子。”
    老丁一噎,知道這是老楚那家夥先斬後奏。他皺眉看著王小小:“他沒給你惹麻煩吧?”
    王小小掄著鍋鏟翻炒,頭也不抬:“還行。就是吃了我們一斤的肉量,現在正打工還債呢。”
    老丁:“……”
    他透過窗戶,看著那個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兒子,此刻正對著盆裏的豬腸子如臨大敵,旁邊王漫還在時不時指點兩句“黏液去除率不足60%”。
    老丁忽然覺得,把兒子丟在這兒,好像……也不是不行?
    老丁點上一支煙:“我妻子徽兒在62年11月18日去世的,那一年,我在西部二科分區,那是正好隔壁阿三打仗,我是二科的頭,外圍情報,我走不開,最後一麵沒有見到,我到了64年才去徽兒的墳前,她16歲就跟著我,我們夫妻20年了,本來我應該來到北方,她也可以和我隨軍的,但是西北二科的頭高原反應太嚴重了,我申請過去的。”
    老丁紅著眼,拚命抽著煙。
    王小小把炒好的酸菜盛進大鍋裏,蓋上木頭鍋蓋。她沒看老丁,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今天天氣不好:
    “我娘死後,我爹每周給我寫一封信。有時候就一句話,‘閨女,安好。’有時候能寫滿五張信紙。從我能認字起,一直寫到他把我接來身邊。”
    她轉過身,用布巾擦了擦手,目光終於落在老丁那張痛苦的臉上:
    “就算去年他去南城軍校學習,一次都沒落下,雷打不動一周一封。”
    灶膛裏的火光照著她平靜的側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這件事上,你對旭哥有問題。你對不起兒子。”
    老丁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煙霧繚繞中,他的眼圈更紅了。
    他想反駁,想說情況不一樣,想說他在西北根本沒法寫信,想說......
    可所有理由在王小小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睛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窗外,丁旭正被王漫指導著把洗淨的腸子盤起來,嘴裏不情不願地嘟囔著什麽。
    老丁看著兒子那雙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此刻卻滿是倔強的眼睛,突然意識到。
    王德勝用幾百封信,在女兒心裏種下了一座父愛的大山。
    而他,留給兒子的,隻有母親墳前遲到的身影,和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王小小越想越氣,手裏的鍋鏟“哐當”一聲砸在灶台上。她轉過身,胸口劇烈起伏,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裏此刻燃著兩簇火苗。
    “丁爸!”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鋒利,“你和賀建民、王德勝,你們不愧是生死兄弟!老婆都不在是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幾乎要戳到老丁鼻子上:
    “可你做得最差!王德勝每周給我寫信,雷打不動!賀建民好歹知道把兒子丟給我,他知道小瑾跟著我能學好!你呢?”
    “你把兒子往你爹娘那兒一扔,不聞不問!我爹給我壘的是一座父愛的大山,你呢?你給旭哥挖了個仇恨的深坑!”
    老丁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這個叉著腰的光頭小丫頭,又看看窗外還在跟豬腸子奮鬥的兒子,手裏的煙都快燒到手指了。
    她一把奪過老丁手裏快要燃盡的煙,狠狠摁滅在窗台上:
    “剛才你還想對他凶?你憑什麽凶他?啊?你養過他幾天?教過他什麽?除了缺席,你給過他什麽?”
    王小小拽著老丁的胳膊就往門外拉,力氣大得驚人:
    “現在!立刻!去跟你兒子道歉!不會說話就站著!但你必須站到他麵前去!”
    老丁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掀懵了,他從未見過王小小如此暴怒的樣子。這個平日裏麵癱得近乎淡漠的丫頭,此刻像一頭被觸怒了底線的小豹子。
    他被踉蹌地拽到院子裏。正在晾豬腸的丁旭和一旁指導的王漫都愕然看了過來。
    王小小把老丁往丁旭麵前一推,聲音斬釘截鐵:
    “旭哥,你爹有話跟你說!”
    北風凜冽,院子裏隻剩下這對隔閡多年的父子,相對無言。
    王小小拉著她哥回到屋裏
    王小小把火搞小,和賀瑾、軍軍、王漫、楚隊長一起擠在窗台邊,幾雙眼睛緊張地盯著院子裏的父子倆。
    院子裏,北風卷著雪沫,刮得人臉上生疼。
    丁旭看著被推到麵前的老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把手裏的豬腸往盆裏一扔,抱起胳膊,擺出防禦姿態:“首長有何指示?”
    老丁看著兒子這副渾身是刺的樣子,又想起王小小剛才那番劈頭蓋臉的指責,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那句在舌尖滾了半天的“對不起”,卻重如千斤,怎麽也吐不出來。
    他習慣了下命令,習慣了被服從,唯獨不習慣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