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人間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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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六。
    年關將至,這些天林寒酥忙的腳不沾地。
    府內大清洗後,人手短缺,許多事都需她親力親為。
    好在這天上午,前幾日去了天中的許嫲嫲帶著四十餘位家生子返回王府,林寒酥這才得已從繁雜瑣務中抽身。
    “.......在天中時,讓軒兒讀書簡直如同要他的命,妧兒卻說,這兩日軒兒竟乖乖在那位丁什長處抄寫道德文章,怪哉怪哉......”
    辰時末,林寒酥陪著大姐在園子裏漫步,後者提及此樁怪事。
    林寒酥唇角揚起微妙弧度,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自豪。
    近來忙碌、得空還要陪姐姐,心裏默默一盤算,已有幾日沒見丁歲安了。便挽著林扶搖的手,拐向了滌纓園方向,麵上波瀾不驚道:“許是軒兒長大了,曉得要勤奮,為大姐爭光。不過話說回來,丁什長確有許多過人之處......”
    林寒酥想強調的是後半句,但林扶搖聽到心裏的卻是前半句,輕輕一歎道:“但願吧。”
    出入滌纓園,林寒酥是王府內除了安字什軍卒外唯一不需通稟之人,王喜龜有意為王妃做向導,卻被後者擺手拒絕,“你們忙你們的,本宮隨意走走。”
    今日陽光明媚,既不是聚眾講金蓮的日子、滌纓園內也沒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王喜龜便依言離去。
    林寒酥目標明確,挽著長姐穿過前院,直入後院。
    “三娘待人寬厚,給軍卒住這般好的園子......”
    林扶搖身為外室,錦衣玉食雖不缺,但住的宅子肯定沒法和按照規製修建的王府相比,言語間不無欣羨,“如今府裏清靜了,往後你一個人更自在,不必再提心吊......”
    二人繞過照壁,滌纓園後院最寬敞亮堂的戟堂映入眼簾。
    正在講話的林扶搖不自覺頓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林寒酥同樣如此。
    姐妹二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二十餘步外的戟堂。
    為了避嫌,隔扇門大開......
    堂內,丁歲安和薑妧一左一右坐於一方不大的茶案兩側。
    丁歲安好像正在教導薑妧什麽內容,手指摁在箋紙之上,薑妧看的認真,偶爾抬頭問上一句......兩人靠的有點近。
    晨午明澈日光斜斜潑灑進去,在兩人身上暈染出一層和諧溫煦的暖黃色調。
    林寒酥和林扶搖心中同時浮出‘檀郎謝女’這樣的詞匯。
    男子一身月白錦袍,俊逸沉穩;女子一身淺綠襦裙,婉婉有儀.......從視覺角度來看,賞心悅目,確是璧人一對。
    林寒酥莫名翻湧起一股酸、澀、惱,交糅的複雜情愫。
    一旁的林扶搖自然察覺不到三妹深藏的心思,目光釘在戟堂內,輕輕搖了搖林寒酥的胳膊,低聲問道:“這俊俏小郎是哪家公子?怎會在你府上?來做客的?可曾婚配?”
    林寒酥心中一警,趕緊道:“他不過是個龍衛軍軍卒......”
    “軍卒?”林扶搖小有失望,但依舊沒有收回目光,又道:“看他這身穿著、氣度,想來家世不凡,莫非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子弟,送入軍中曆練?”
    “他父親在翼虎軍也隻是個都頭。”
    “隻是個都頭啊?”林扶搖瞬間沒了興致,再看向戟堂內的目光變得不悅起來。
    “.......”林寒酥見大姐那副嫌貧愛富的模樣,忽然很不爽。
    怕小郎被人惦記,但見小郎被大姐小瞧,她又有些生氣。
    “丁什長十八歲便入了成罡境,且出身龍衛軍,為人赤誠,前途不可限量。”
    “那又怎樣?軍中曆來不乏少年英才,有幾個熬出頭的?”
    “我和大姐打個賭,不出三年,他必能出人頭地。”
    ......
    夜深,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
    林寒酥悠悠醒轉,周遭一片漆黑。
    “許嫲嫲?嫲嫲......晚絮......”
    連喚幾聲,無人回應,四下死寂。林寒酥起身,撐床的手卻按進一團冰冷黏膩、油滑濕濡的物件裏。
    轉頭一看,林寒酥登時魂飛魄散......身旁,竟是杜玨麵目全非的屍身!
    已化的不成了形狀,屍水腐肉爛作一團。
    “啊!”
    林寒酥一聲尖叫,伸手向四周摸去......狹長、逼仄,空間不大。
    被封在了棺材裏?
    巨大恐懼之下,林寒酥使出吃奶力氣,生生把棺蓋推開了一道容一人進出的縫隙。
    手腳並用爬出來,跌跌撞撞奔回王府。
    王府今夜竟格外喜慶,張燈結彩,影壁上貼著大紅囍字。
    可林寒酥進府時,卻被侯管家攔住了去路。
    “本宮是蘭陽王妃!”
    “渾話,王妃此刻就在府內,你是哪裏來的瘋婆子?”
    林寒酥低頭一看,自己渾身髒汙,狼狽不堪。
    就在這時,眼前景象一轉,隻見丁歲安騎著那匹她打算當做誕日禮物送出去的獬焰馬,胸前係著大紅花,趾高氣揚出了府門。
    後麵跟著一頂紅綢小轎,林寒酥定睛一瞧,轎內坐的竟然是她最疼愛的甥女妧兒。
    林寒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拽住馬韁,仰頭質問道:“小郎,你為何負我!”
    “你我清清白白,何來相負一說?”
    這句話,讓林寒酥心如刀絞,不覺間哭了出來,“你說過,白首不離!”
    丁歲安騎在大馬上,居高臨下,神色冷漠,“你別鬧了,快些回家去吧。”
    張嫲嫲、許嫲嫲二人上前,不由分說將林寒酥拖到一旁丟在街角。
    侯管家在那邊高喊一聲,“吉時已到,入洞房......”
    林寒酥坐在地上,隻覺心兒像是被人攥住了,疼的吸不上來氣,“嗚嗚嗚......小郎,你讓我回家,可我已經沒家了呀......嗚嗚嗚......”
    ......
    “嗚嗚嗚......”
    林寒酥猛地坐起,驚慌四顧......熟悉的閨房、角落留著的起夜燭火氳氳照亮三尺方圓。
    角落小榻上,今晚守夜的意歡睡得四仰八叉......
    原來是場噩夢!
    “呼......”
    林寒酥長出一口氣,酥胸起伏,隻覺臉上癢兮兮、濕漉漉的,抬手一抹,滿臉淚水。
    夢是假的,但剜心痛楚卻格外清晰真實......甚至夢醒之後,眼淚都沒止住。
    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發了會呆,忽然翻身下床,快速穿了衣袍,下樓出門跑向南牆。
    嫮姱園這邊,靠牆的位置有座假山,借助假山攀上牆頭不難。
    但隔壁滌纓園卻沒任何可借力下牆的地方,林寒酥不帶半分猶豫,直接從八尺餘的牆頭縱身躍下。
    ‘噗通!’
    重跌在地。
    摔了個屁墩、崴了腳。
    卻仍然不做停留,一瘸一拐直衝衝跑向丁歲安所住院落。
    ‘篤篤篤~’
    扣了門,僅過兩三息,屋內便亮了燭火,“誰?”
    “我......”
    聲音微顫。
    屋內的腳步加快了些。
    ‘吱嘎~’
    門內,丁歲安隻穿了身中衣,愕然道:“怎大半夜來了?”
    門外,林寒酥眼瞼內仍裹有殘淚,睫毛上掛滿細碎晶瑩淚珠,挺俏鼻頭被夜半寒風吹的彤紅。
    星光下,向上微仰的臉蛋惶恐不安......滿是惹人憐愛的破碎美感。
    端莊柔媚糅合的氣質,在此刻隻剩了柔媚。
    “先進來。”
    見林寒酥不答話,丁歲安錯開一步。
    林寒酥拖著崴了的右腳邁過門檻。
    “腳怎了?”
    丁歲安又問,林寒酥依然不答,卻反手關了上門。
    緊接上前一步,幾乎和丁歲安貼身而站,隨後抬手拉著後者手臂環在自己腰間,很貼心的把丁歲安那隻大手放在了蜜桃臀尖的位置,末了,還使勁摁著他的手背抓了一把。
    手感又肉又彈。
    “......”
    這次撩騷突破了以往所有禁忌。
    丁小郎又不是聖人,也從沒有做聖人的打算,順勢俯身前探,卻不料懷中的林寒酥下意識後仰,雙手不自覺抵住他的胸膛。
    因為姿勢問題,能清晰感受到纖細腰肢的緊實柔韌。
    但她這個肢體動作清晰表達了不讓丁歲安更進一步的意思。
    “......”
    姐姐,你這就沒素質了啊!
    大半夜跑過來,撩騷咱一個蘑菇大小子,撩到一半又裝清高?
    上身後仰的林寒酥直視丁歲安清亮星眸,卻道:“你別動,我來。”
    說罷,抵在丁歲安胸膛的雙臂緩緩舒展,挽了他的脖頸,纖腰漸漸彈起,腦袋越湊越近。
    距離隻剩兩三寸時,彼此呼出的灼熱氣息愈加清晰,女子嬌羞本能讓林寒酥閉眼,可她又想記住小郎此刻模樣,磕下半簾的眼皮重新抬起。
    一息之後,事事都要做掌控者的林寒酥,冰涼櫻唇和丁歲安貼在了一起。
    兩人都沒閉眼,四目相對,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沒有情愫流轉,隻有一丟丟的尷尬。
    約莫五六息過罷,林寒酥腦袋後仰,拉開了半尺距離。
    清媚鳳目眸光灼灼,神色間有種大功告成的踏實感,“小郎,如今你摸也摸了,嘴你也親了!若敢負我......”
    “姐姐,你管這叫親嘴?”
    摸是摸了,被林寒酥拉著手摸了一下;親也親了,嘴唇貼了貼!
    你當咱倆無線充電呢?
    “不然呢?嘴兒就是這麽親的,你不懂!我看過壓箱底的嫁妝畫......”
    林寒酥振振有詞,竟有臉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教導丁歲安。
    ......還我不懂?
    我懂不死你!
    鬥嘴不伸舌,就是耍流氓!
    丁歲安再度欺身,林寒酥這次沒躲,似乎是想看看大言不慚的小郎有些甚花樣。
    直到被丁歲安蠻橫撬開牙關,鳳目陡然睜大,鼻腔嗡出一聲悶哼。
    箍在丁歲安脖頸上的雙臂不自覺絞緊,呼吸不暢帶來的輕微迷眩,讓圓睜鳳目緩緩閉合。
    至此時,眼窩窩裏那一絲殘淚才被擠出眼眶,一行順著眼角滑入鬢角青絲消失不見,另一行,沿著白嫩臉頰下淌、滑過精致鼻翼,最終沁入唇角。
    清淚入口,微澀、微鹹。
    卻又在唇舌間攪出一股淡淡甜意。
    人間皆苦,唯情愛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