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非典型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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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一早,丁歲安便按照林寒酥提供的地址,來到天中城東南的興平坊。
    林家便位於坊內。
    林大富倒是沒什麽架子,接了拜帖後,親自來到門房見丁歲安。
    “丁什長,咱們這就動身吧。”
    “這就去?”
    “你明日便要去殿前司報到,今日必須把事情辦妥。”
    兩人說的,是丁歲安暫調林大富麾下一事。
    殿前司的征令,隻是明確了丁歲安要隨軍出征,但具體分配到哪隻廂軍,還需林大富操作。
    出府時,見下人牽來了丁歲安暫寄的馬、拿來了他的刀......老林不禁一愣。
    半晌後才訕訕誇道:“好馬......好刀。”
    兩人結伴去了雞豬巷。
    雞豬巷位於天中東水門旁,是一處售賣豬羊肉、蔬菜瓜果的市場。
    味道不大好聞,滿地汙水泥濘。
    丁歲安不明白老林帶他到這種地方幹啥,滿心好奇間,老林停在了豬羊市內一間店鋪前。
    鋪頭上用油漆寫了‘天中魚檔’四個字。
    這家魚檔占地遠比別家店鋪大,且幹淨整潔許多,進進出出的也都是些身著便服、但看起來頗有威嚴的人物。
    和遠處買賣菜肉的顧客有著明顯差別。
    “林指揮使,這家店......”
    “王妃讓我教你,你好好看著、學著。”
    說話間,林大富已走進店內。
    坐在櫃台後的掌櫃,見了兩人也不算熱情,屁股都沒挪地方,隻淡淡招呼道:“買魚?”
    作為顧客的林大富卻比掌櫃還恭敬,拱手賠笑道:“買魚。”
    “要什麽魚?”
    “鯉魚。”
    “多大的?”
    “三斤的。”
    聽聞林大富報出‘三斤’,掌櫃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像施舍一般帶了點笑容,“規矩都懂吧?”
    “懂,懂。”
    林大富一邊答話,一邊掏出紅布包裹的物件放在了櫃台上。
    掌櫃的掀開紅布,瞧了一眼......
    一旁的丁歲安卻嚇了一跳,紅布裏裹的竟是三根黃燦燦的金條。
    啥鯉魚啊?這麽貴!
    “夥計,拿去驗驗成色、邀一下重量......”
    掌櫃喚來夥計取走金條,又道:“送去哪位大人府上?”
    “兵部,選任司郎中。”
    “要辦什麽事的帖子寫好了麽?”
    “寫好了。”
    林大富再掏出一封沒寫收信人的書信、並三十兩銀子,一起遞了過去。
    丁歲安自然是看明白了......送鯉是送禮、三斤是三根金!
    最後給的這三十兩銀子,是手續費?
    這時,剛才去往後頭驗金的夥計喊道:“金額無誤,錢貨兩訖!”
    他喊罷,馬上又有一名夥計從水池中撈上一條大鯉魚,像唱歌一樣悠揚道:“鯉魚三斤,兵部選任司張郎中府......”
    巳時。
    丁歲安和林大富離了雞豬巷。
    辦這種頗有心得的林大富熱心解釋了一路,“......咱們若自己登門,你連張郎中的府門都進不去。魚檔將金條塞入魚腹,今日就能送到張大人府上,既省了迎來送往的麻煩,各位大人收的也安心。若非王妃特意囑咐,我還不教你這條道呢,多少外地官員,進京了想送禮都找不到門道......”
    “林指揮使,這般公然賄賂......朝廷不管麽?”
    “你這話說的。”林大富聲音稍稍低了些,“朝廷是誰?朝廷除了陛下,便是袞袞諸公!你當今日送去張大人府上這三十兩金,能都落進他自己口袋麽?大頭在兵部諸位大人那兒呢,誰會斷自己的財路?”
    ......
    夜,亥時初。
    丁家小院,孤燈一盞。
    丁烈坐在一張矮杌上,就著豆大點光源,縫著一雙護膝。
    那麽大的個子坐在不足尺高的杌子上,看起來有點憋屈。
    弓著背,蜷著腰。
    他抬起撚著繡花針的粗大手指,在頭皮上蹭了蹭,雖然姿勢很別扭,可飛針走線卻出人意料的嫻熟......
    此時景象,丁歲安已見過無數次。
    小時候,每每睡到半夜醒來,時常見到老爹蜷在油燈前縫縫補補,隻不過那時老丁的針線活遠不如現在這般熟稔,經常被繡花針紮破手,做出的衣裳不是忘記盤扣、便是忘記鎖邊,有時還會一邊長一邊短。
    但穿起來很舒服,丁歲安從小穿到大。
    燈旁,丁烈鐐完最後一針,打上結,伸頭湊前,用牙齒咬斷線頭,揚手拋了出去。
    “給,試試。”
    丁歲安接過,當場套了上去,“正好。”
    丁烈默默看了兒子幾息,忽道:“崽啊,你在王府當差當得好好的,殿前司怎麽把你給征了?”
    丁歲安用了一息沉吟,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這事說起來太長、太深、太嚇人......老爹素來謹慎膽小,說出真相,怕是要嚇到他。
    聽兒子這麽說,老丁也沒再問,隻道:“近來蘭陽府也不太平啊,我今日聽袍澤說,蘭陽府天道宮被天雷擊毀,死了不少國教中人。”
    “嗯,動靜可大了,不曉得蘭陽國教做了啥傷天害理的事,竟被雷劈了......”
    “哎,那你離開也好,這麽大的事搞不好就會波及無辜......但隨軍去南昭也不是個啥好差事。能別去就別去了吧?”
    “瞧您說的,殿前司的征令都收了,不去難道咱爺倆當逃戶啊?”
    “那,若遇到戰事,你多留心眼。別聽上官空口許幾句軍功賞賜,便傻乎乎的往前衝.......機靈點,若戰事有利,便躲在後頭跟著嗷嗷叫喚就行;若戰事不利,先逃命再說,若逃不脫,就趴地上裝死......”
    老丁絮絮叨叨傳授著保命技能,聽的丁歲安忍俊不禁,“爹,此次南征十拿九穩,多少人削尖腦袋想隨軍,您就不盼著我立功建業,光耀門楣麽?”
    “甚的建業立功、甚的光耀門楣,都是虛妄......好好活著,娶個媳婦兒,生個大胖小子,才是正道。”
    “爹啊,你要是真想抱孩子,我給你介紹個奶媽的活兒,讓你抱個夠。”
    “兔崽子!你爹我有奶麽?”
    見兒子故意插科打諢,丁烈歎了一聲,“崽啊,爹爹盼你娶妻生子,並非是要你為我家延續香火......爹爹想你找個愛你、敬你的小娘,生個娃娃,體驗為人夫、為人父的喜悅......爹爹至今都記得你剛出生,抱在懷裏,哎呀,心都要化了,爹爹這輩子從未那般歡喜過......”
    丁烈伸手比劃出一個嬰兒長短,“當初那麽一個皺巴巴的小肉團,誰能想,竟長成了如今這般模樣。自打有了你,爹爹每日都很高興。崽啊,比起你,所謂百年功名、千秋霸業,都不抵我兒一根毫毛......”
    人說,父子之間,即使兒子再優秀,也很難從父親口中得到誇獎;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也不一定有話可聊。
    但老丁恰恰不是那種典型父親。
    他不在乎父親威嚴,他愛誇讚、愛絮叨、愛表達、愛說很多肉麻的話......唯恐丁歲安不曉得他這個爹爹有多疼愛兒子一般。
    這是一個非典型老爹。
    爺倆一直聊到子時夜深,方才回屋睡覺。
    這一夜,不知老丁睡的咋樣,反正丁歲安睡的不算好。
    第二天,卯時正。
    天色尚黑,丁歲安起床後,見一碗煮熟的紅皮雞蛋靜靜擱在灶膛上。
    丁歲安將雞蛋裝了,朝隔壁臥房喊道:“老丁,我走啦。”
    “哦。”
    大約是不習慣辭別,老丁在屋內囔聲應了一句,並未出門。
    丁歲安在門外靜立片刻,拱手、彎腰,一揖到底。
    而後起身,將包袱係在身上,大步流星走出院門。
    ......
    正月下旬,朝廷征發朱雀、玄龜二軍,並橋道廂軍、京畿廂軍。
    於城南校場集中操練。
    二十日後,各地廂軍陸續抵達、糧秣輜重籌備妥當。
    二月十二日,皇二孫於城北三聖宮前曆數南昭罪狀,昭告天地。
    當日巳時正。
    大軍開撥,劍指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