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0章 長明燈·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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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蒙蒙的,天地仿佛被霧藍色的紗簾給籠罩住了。
    山路崎嶇,遠處長明寺的簷角在迷霧中時隱時現,銅鍾聲悠悠傳來,像是從地底響起的喪鍾。
    “快到了,福生,再忍忍。”一位梳著夫人髻的女人牽著一位男童,步履匆匆地登上寺前石階。
    福生八歲,瘦瘦小小的,走幾步便得停一下喘氣。
    今日是擁有悠久曆史的古寺——長明寺開廟供燈之期,許多香客結隊而來,都說新奉的千手觀音最是靈驗,能保平安康泰。
    廟門前香霧彌漫,人群絡繹,香客們陸續入殿。
    佛殿極大,金漆斑駁,壁畫剝落,四周都充滿著歲月的痕跡,唯有中央金台高三丈,上麵盤坐著一尊還在修葺的千手觀音像。
    它的麵貌被歲月侵蝕,模糊不清,看不清相貌,身後千手舒展開來,無數手臂錯落交叉,看起來卻又像是被嫁接的詭異感,每隻手掌心遠看隱約嵌著黑色的圓點,像是一雙雙眼睛。
    福生仰頭看,覺得麵前的佛像看起來好像很怪,像一團扭曲的樹根,手臂密密麻麻的,好像快伸出殿頂了。
    陽光透過殿中天窗灑在千手觀音像的身上,千手的掌心竟微微發光,仿佛裏麵有什麽在蠕動。
    “福生,別看了,快跪下。”女人低聲催促自己的孩子。
    福生學著大人的動作跪下磕了幾個頭,隨著母親給千手觀音像上香,眼睛卻被供台上的燈給吸引了。
    那是一盞銅鑄的長明燈,置於千手觀音像座前供台的正中。
    與廟裏其他的油燈不同,這盞燈顏色暗紅,形製古怪,燈芯像是一根細細的手指,油脂稠厚,泛著淺金色的光,飄散著一股奇異的味道。
    火苗極小,卻穩定得出奇,福生盯著那燭火,隻覺火光裏隱約有什麽一晃而過。
    福生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燈壁。
    “福生!”女人見狀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怒火,“你怎麽可以亂碰供奉佛前的東西!”
    福生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
    傳聞長明寺的長明燈永生不滅,佛前獻一盞,能庇佑七世。
    未免惹怒神明,女人自掏金銀,遞給旁邊侍奉的香僧,點了一盞長明燈供在台前。
    燈芯燃起的瞬間,福生突然覺得脖子發涼,耳邊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有人在嘀咕,又像有人在笑,幽幽童音仿佛回蕩在腦海裏。
    他下意識抬頭看那毫無慈悲感的千手觀音像。
    它的眼睛已被歲月模糊,福生卻莫名覺得它正看著他。
    那一刻,他好像看見千手觀音像的千隻手好像動了一下。
    “走吧。”女人牽著福生的手離開佛殿,福生腳步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那盞長明燈。
    燈火未滅,在微微顫動,像在呼吸。
    他們離開後,佛殿逐漸歸於寂靜,風從殿後掠過,拂動那無數隻手臂……發出輕微的咯咯摩擦聲,像是骨頭互相撞擊的聲音。
    ***
    夜風穿窗而入,樹葉因風吹而沙沙作響。
    福生沉沉入夢,夢裏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座巨大的佛殿中。
    殿內一片赤紅,簷下掛滿灰白的布幡,空氣沉重,隱約傳來低低的誦經聲,像是有漫天神佛降臨。
    高大的千手觀音像端坐在紅金蓮台上,通體泛著怪異的油亮色澤,她的千手向四方張開,每隻手掌皆向上攤開,仿佛要抓住什麽。
    更詭異的是,每一隻手掌上都嵌著一隻“眼”。
    不是雕出來的,而像是“生”在其上——眼珠濕潤,黑白分明,眼皮偶爾一顫,仿佛在眨動。
    千手觀音平視前方,麵容模糊不清,像是濃煙覆蓋般看不出五官,卻有一張裂開的嘴巴,從脖頸兩側咧到下頜,露出一排排整齊卻密得不自然的牙齒。
    它突然張嘴笑了。
    “你也想許願嗎?”
    福生被嚇得往後退,他想逃,腿卻被什麽拉住,低頭望去,一隻細長的手從地磚縫隙裏伸出,皮膚灰白,指甲極長,正緊緊抓住他的腳腕。
    那無數隻手掌心的“眼”突然睜開,盯著他,眼中映出千手觀音那模糊的臉。
    福生頓時感覺自己被千隻眼睛盯著,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快許願呀!快許願呀!”殿中回蕩著小孩的笑聲,陰測測的,讓人不寒而栗。
    福生眼睜睜看著千手觀音像的那上千隻手在搖動著,那一隻隻眼球泛著紅血絲,冒著紅光,在一步步朝他靠近,如同一張張獰笑著的臉。
    “啊啊啊啊啊——”福生猛然從床上驚醒,發出了尖叫。
    他全身都被汗水濕透,蜷縮成一團哇哇大哭起來,牙齒打顫,眼神茫然發直,汗水夾著淚水從下巴滴落。
    “福生!福生你怎麽了!你別嚇娘!”被吵醒的周氏嚇得連忙撲過去抱住他。
    福生像失了魂,嘴唇發紫,口中不停念著:“別看我……它有好多眼睛……好多眼睛……”
    片刻後,他的身體溫度直線上升,臉頰通紅,意識開始模糊,雙眼翻白,渾身抽搐,最終昏了過去。
    大夫趕來,診脈多時,神色難看地起身:“受驚太甚,熱邪入體,這不是尋常的病。若他再發作三次,恐怕……難以保全。”
    屋中頓時寂靜無聲。
    床邊的小油燈此時燈火微顫,幽紅如血,明明未添燈油,卻燒得分外旺。
    ***
    殿內無燭無火,唯有無數懸浮的青幽鬼火微微搖曳,映出高座上那道修長的身影。
    男人斜倚在赤紅的高座上,極長的頭發垂落在地,幾乎蔓延至台階之下,發梢偶爾蠕動,像蟄伏的蛇,他單手支頤,赤紅之瞳半闔,似睡非睡,眉間那道暗金色的古紋印記微微閃爍,如同活物般呼吸。
    座下跪著三名男人,頭顱低垂,不敢直視。
    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血鏽味,混雜著某種陳舊的檀香,像是廟宇裏供奉了千百年的香灰,腐朽又冰冷,聞著讓人不適。
    “長明寺的怨氣,還不夠。”
    他的聲音很輕,卻猶如鬼嘯一樣回蕩在殿內,鬼火劈啪爆響,空氣一瞬間仿佛凝滯起來。
    座下其中一個跪著的男人膝行半步,顫聲道:“玄明那禿驢說...說需擇吉時,否則魂魄易散..."
    “吉時?”長發男人緩緩坐直身子,長發無風自動,發絲間隱約浮現怨氣鬼火。
    “當年,他跪在我腳下求生時,可沒這麽講究。”
    指尖一抬,一柄纏繞著咒鏈的黑金權杖自他手中憑空顯現,權杖上倒懸的沙漏古鍾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起來,帶動鍾內灰霧翻湧,隱約傳出淒厲哭嚎。
    “告訴他。”
    “咚!”
    他微微抬起權杖輕叩地麵,第一聲鍾響,一股黑色氣流蕩開,跪著的三個男人同時捂住耳朵,七竅滲出黑血。
    隨著鍾聲響起,沙漏內浮現出長明寺的景象。
    寺內千手觀音像周身都布滿了怨氣。
    “七日之內,我要見到完整的千手觀音。"
    男人再次持著權杖輕叩地麵。
    “咚!”
    第二聲鍾響,跪在最前麵的男人突然慘叫起來,他的左臂毫無預兆地斷裂,傷口處沒有血,隻有縷縷黑煙逸散,慘叫聲響徹殿內。
    “若誤了時辰...我不介意...換個人當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