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尚明怒吼的四名工程師，尤其是林向東，臉色煞白，拳頭攥得緊緊的。
    心裏的那股委屈和不忿幾乎要衝破胸膛。
    他何曾受過這種夾槍帶棒的嗬斥！
    可是，再憋屈，再不甘，李所長的雷霆之怒他們也扛不住。
    他們都是吃軍工這碗飯的人，一輩子獻給了這個事業，如果真因為抗命，落得個被踢出科研隊伍，遣送回鄉的下場，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滿含無奈憤懣。
    最終，還是資格最老的張工程師歎一口氣，艱澀地開口：
    “李所長……我們……服從命令。”
    他一表態，其他兩人也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低下了頭。
    林向東死死咬著牙，腮幫子鼓動了好幾下，終於也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去。”
    李尚明餘怒未消，重重哼了一聲，收回指著他們的手，一揮手：
    “去財務領路費！現在就去火車站！車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
    上了前往火車站的軍用卡車，車廂內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來。
    誰都沒說話。
    隻有汽車發動機的震動和輪胎碾過路麵的噪音。
    每個人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陰雲。
    越想越窩囊，越想越氣不平！
    “憑什麽！”過了許久，一個年紀稍輕的工程師狠狠一拳砸在卡車車廂的鐵皮上。
    “餘宏他算個什麽東西！被掃地出門的貨色，現在倒成了香餑餑？”
    “咱們哥幾個在791哪個不是項目頂梁柱？眼睛一閉方案就出來的人，跑去給他當學徒？！”
    “媽的！憋屈死我了！”
    林向東靠在車廂壁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一言不發，但嘴角抿得緊緊的。
    不過，在憤懣和不解之外，他們心裏也漸漸升起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惑。
    餘宏被下放到351廠，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天功夫吧？
    這點時間，對一個新項目的啟動來說，別說是拿出成果了，就算是前期的調研論證、項目申報立項都未必能跑完一輪。
    他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驚動到石總長那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的？
    石總長是什麽級別？
    那是真真正正站在軍方金字塔頂尖的幾個巨頭之一！日理萬機！
    會被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廠子，還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年輕人，隨隨便便就驚動？
    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蹊蹺？
    想到這裏，幾個人心中的疑惑開始快速膨脹起來。
    “我還真有點好奇。”
    林向東終於低沉地開口：
    “那個餘宏，到底折騰出個什麽妖蛾子，能讓石總長都親自過問。”
    “對，他這效率也太離譜了。”張工程師也沉著臉說：“除非是他走了狗屎運。”
    一種探究的心態，開始在他們心中浮現。
    他們倒是要親眼看看，這餘宏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
    先坐火車，再轉乘汽車。
    一路顛簸，塵土飛揚。
    當一行四人帶著簡單的行李，站在351廠斑駁脫漆的大鐵門前時，天色已經擦黑。
    雖然從車間方向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機器運行聲和人聲，但整個廠區彌漫的荒涼蕭瑟感，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跟他們以前朝夕相處的，科研樓林立，設備先進，人員行色匆匆卻目光堅定的791所比起來，這裏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那三個工程師臉上不由自主露出複雜的神色。
    一半是嫌棄，一半是不解。
    林向東依舊麵無表情，隻是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
    跟著接他們的人走進唯一還燈火通明的生產車間，一進門，他們就看到了正對著火箭彈外殼圖紙比比劃劃，和旁邊幾個藍色工裝的老師傅說著什麽的餘宏。
    “注意，這個位置的焊點，溫度要控製好，不然很容易變形影響後續精度……”餘宏的聲音很專注。
    讓這四位791來的工程師眼睛猛地一瞪的是車間裏的場景！
    各種加工設備周圍，到處都是火箭炮的半成品部件！
    那些炮管，那些粗大的火箭彈體……
    每一個零件的構型，每一處鉚接的特點，都清晰無誤地表明，這他媽就是107火箭炮！
    兔子軍隊裏裝備最多，構造最簡單，技術含量也幾乎是最低的一種大路貨！
    這玩意兒有什麽好研究的？
    就算給他改進出一朵花兒來，它依舊是精度差、威力小的107！
    林向東第一個念頭就是荒謬！離譜！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石總長那邊搞錯了什麽信息，或者餘宏誇大虛報了成果，把上麵的大領導給糊弄住了！
    但眼下，他臉上卻瞬間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隻見他大步上前，在餘宏三米開外停下，啪的一個立正！
    標準洪亮的報告聲在車間內響起：
    “餘副廠長同誌！791研究所工程師林向東，奉命前來報到！請指示！”
    他這一出，直接把身邊還一臉愕然，甚至帶著點抗拒的其他三位工程師給弄懵了。
    老張張了張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向東這小子剛才在火車上那股子傲氣和不服勁兒哪兒去了？
    怎麽一轉眼，他居然主動給餘宏敬禮了？
    還是因為這破廠實在太磕磣，給他精神打擊到了？
    不及多想，眼看林向東已經開了頭，那三位也連忙收起心神，硬著頭皮上前，學著林向東的樣子，先後向餘宏敬禮報到。
    隻有林向東自己清楚。
    他才不是真的服軟。
    他骨子裏的驕傲和自信比誰都強。
    107火箭炮這種東西，有什麽技術含量可言？能有多大作為？
    在他這種專注高精尖導彈技術的精英眼裏，根本就不值一提！
    餘宏能憑這玩意兒翻身？扯淡！
    他今天如此客氣，是因為他斷定餘宏這所謂的重大成果八成是唬人的。
    他倒是要先潛伏下來，好好看看這107火箭炮究竟被餘宏改進成了什麽德行。
    他要找到破綻，然後一擊致命，把餘宏的西洋鏡給徹底戳穿！
    當著所有人的麵！
    到時候，他倒要看看，餘宏還怎麽蹦躂！
    餘宏抬起頭，看到林向東、老張他們四張熟悉的麵孔，目光微凝。
    居然是791所的人，還是林向東。
    當年在791所，林向東就沒少跟他因為技術路線掰過手腕。
    他心裏泛起一絲淡淡的感慨，不過臉上依舊平靜如水。
    都是老熟人了，也沒什麽好避諱的。
    他回了個禮：“同誌們辛苦了。”
    然後直接了當：
    “現在時間很緊張，你們先把行李簡單安頓一下，去食堂抓緊吃幾口。”
    “半個小時後，直接來車間集合，我有任務安排。”
    林向東等人心裏的算盤此刻高度統一。
    他們都想立刻看看餘宏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所以四個人以最快的速度在簡陋的臨時宿舍裏放下行李，奔到食堂胡亂扒拉了幾口飯，一刻都沒耽擱，就再次風風火火趕回了燈火通明的生產車間。
    餘宏見他們回來，也沒廢話，指著車間裏分成了幾組，正幹得熱火朝天的三十多名技術老師傅說道：
    “同誌們，我給你們的任務很簡單。”
    “看到這些老師傅沒有？他們現在正在按照我的圖紙和工藝要求，對107火箭炮進行全麵改進升級。”
    “但老師傅們之前接觸的都是常規武器，對很多新工藝不太熟練。”
    “你們的任務，就是指導他們，協助他們，確保每一個零部件的生產，都能達到圖紙的精度要求。”
    餘宏頓了頓，指著已經劃好的工作區，下達指令：
    “從左到右，你們四個人，每人負責九位老師傅的技術指導。”
    “工作進度必須抓緊！有問題立刻向我匯報！”
    這話一出，林向東等人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真是要改進這過時落後的107火箭炮？
    鬧呢！
    而且，分配給他們的任務，壓根就不是什麽攻克技術難關的科研工作，也不是參與設計研發，而是…具體的技術指導？
    說白了，就是當生產組長，甚至監工的！
    領著一幫工人幹苦力活兒？
    他們可都是正兒八經名牌大學畢業，在791所那種國家級重點科研單位，都是獨當一麵的技術骨幹、天之驕子啊！
    這簡直是對他們專業的羞辱！
    那幾個工程師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看，心裏落差極強烈。
    但林向東卻眼睛微微一亮，心中冷笑一聲。
    指導技術工人？
    正好！
    他正愁找不到近距離觀察和挑錯的機會呢！
    107這種低端貨色，你餘宏再怎麽改進，能有多大花樣？
    他二話不說，挺胸答道：
    “是！保證完成任務！”
    壓著心頭的那團火，他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把這項所謂的改進工作，裏麵的所有貓膩都揪出來，狠狠參他餘宏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