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薩爾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血絲。
    “不是鷹醬的人發現的。是那些幫我們看守的村民的鄰居和親戚……他們的孩子快要餓死了。”
    “上個星期我進城，孩子們還會在街上跟著我們跑，喊我們是英雄。”
    費薩爾的聲音開始顫抖：
    “昨天，我的聯絡員混進去，他看到……兩個孩子，為了搶半個發黴的橘子，在垃圾堆裏打得頭破血流。”
    死一般的寂靜。
    那種名為人心的東西，正在飛速地遠離他們。
    鷹醬打不贏的遊擊戰，正在被鷹醬用另一種方式從內部瓦解。
    賈法爾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向卡澤姆。
    “頭兒，仗可以打輸，我們可以全部死在這裏，但是……不能看著我們的同胞，整個民族就這麽餓死。”
    老人渾濁的眼中露出哀痛。
    “鷹醬人這一招太狠了，他們不是在跟我們打仗，他們是在跟我們所有人的肚子打仗。這個仗……沒法打。”
    他又指了指電報紙上瓦利的名字。
    “那是個賣國賊，我知道，但有一件事他說的沒錯……當年國王在的時候，我們是鷹醬人的朋友，雖然活得沒有尊嚴，但至少大家有麵包吃，孩子能上學，醫院裏有藥。”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現在，為了那該死的主權，我們什麽都沒有了。”
    “賈法爾！”年輕的士兵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間的TT33手槍，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老人：
    “你再說一遍？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放下武器，去給鷹醬佬當狗嗎？”
    “不然呢？”賈法爾也激動地站了起來，枯瘦的手指著那個年輕士兵：
    “拿著武器，眼睜睜看著自己家裏人餓死嗎？你那麽勇敢，那麽愛國！那你告訴我，哈桑！你的家在薩裏市！”
    “那裏是饑荒最嚴重的地方！你能扛著槍回去，從鷹醬人的刺刀下搶來一袋麵粉給你父母嗎？！你做不到！”
    哈桑那個年輕的士兵，身體僵住了。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持槍的手開始顫抖。
    其他人也紛紛低下了頭。
    鷹醬太強大了。
    這不是軍隊與軍隊的對抗。這是一個工業國家對一個農業國家的全麵絞殺。
    抵抗？怎麽抵抗？
    當一個民族的生存都成了問題，那麽所謂的尊嚴和主權，就會變成一個虛無縹緲，甚至有些可笑的詞匯。
    卡澤姆緩緩站起身，他按住了哈桑持槍的手，慢慢地把槍口壓了下去。
    他沒有去看賈法爾，也沒有看哈桑。
    他走到洞穴口，撩開用來偽裝的破麻布，看著外麵被月光照得一片清冷的山岩。
    朔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礫，打在他粗糙的臉上，有些生疼。
    就在一周前，他還以為自己手下這支部隊，靠著兔子的武器和戰術支持，能跟鷹醬人在這片大山裏耗上十年，甚至二十年，直到把他們拖垮。
    現在看來，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給首都……給瓦利……發電報。”
    許久，卡澤姆才發出如同夢囈般的聲音。
    洞內的所有人都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卡澤姆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那片連綿到天際，既給他們帶來庇護，又將他們與世隔絕的山脈，繼續緩緩說道：
    “告訴他……如果鷹醬願意坐下來談，我們也可以派一個代表，列席旁聽。”
    放下武器，主動投降，他說不出口。
    但是旁聽這個詞，已經說明了一切。
    曾經堅不可摧的抵抗意誌，第一次出現了一道足以致命的裂痕。
    ……
    一份標記為最高機密的電傳文件，靜靜地躺在國防部長哈羅德的桌麵上。
    內容非常簡短。
    “波斯獅抵抗組織聯合委員會總指揮官卡澤姆，已於一小時前，通過中立國代表，向巴頓將軍遞交了停火協商請求。”
    文件下方，是附屬條款的概要。
    委員會下屬的五千七百名武裝人員，將在監督下放下武器。
    他們將承認鷹醬主導下的石油產區臨時管委會的合法性。
    他們的要求隻有一個，立刻解除對全國範圍內的民用物資，尤其是糧食與藥品的禁運。
    辦公室的空氣寂靜無聲。
    這場曾經讓鷹醬感到棘手，甚至有可能陷入泥潭的戰爭，就以這樣方式，驟然落下了帷幕。
    不是因為某場決定性的戰役。
    鷹醬的地麵部隊甚至沒有對山區發起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總攻。
    哈羅德拿起那份文件，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無比清晰。
    起作用的不是陸軍第101空降師，不是阿帕奇武裝直升機，也不是那些從B52轟炸機上投下的高爆炸彈。
    是碼頭。
    是邊境線上冰冷的鐵絲網。
    是全球銀行係統裏被凍結的一個個賬戶。
    是停在西歐糧倉裏，沒有得到裝運指令的卡車車輪。
    這份勝利，並非由火藥鑄就。
    它由美元，由鷹醬在這個星球上無可匹敵的經濟霸權所鍛造。
    一名秘書推門而入，將一份當天出版的《華爾街日報》放在了哈羅德的桌角，報紙的最醒目位置，印著一行加粗的標題。
    《王者歸來：鷹醬經濟體係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
    文章用詳實的數據分析了這場製裁戰爭：
    波斯獅的國民生產總值僅為二百億美金，其中百分之九十依賴石油出口。
    當鷹醬控製了其出口命脈並施加全麵封鎖後，這個國家的經濟循環係統在72小時內即告休克，120小時後，社會開始崩潰。
    文章最後總結：鷹醬擁有的，不僅是覆蓋全球的軍事基地，更擁有主宰這個星球經濟運行規則的絕對權力，其經濟實力遠遠超過深陷計劃經濟泥潭的毛熊，這才是鷹醬能以平手的軍事力量卻依舊牢牢占據上風的根本原因。
    哈羅德放下報紙，目光卻沉了下來。
    他走到辦公室另一側的檔案櫃前，拉開其中一格寫著遠東貿易的抽屜。
    他抽出最上麵的一份文件，那是由商務部提供的，上一季度兔子對鷹醬的出口商品清單。
    紡織品，兩千八百萬件。
    塑料玩具，九千萬件。
    沃爾瑪超市的貨架上，百分之六十的廉價小商品來自那個國家。
    梅西百貨裏熱銷的襯衫和褲子，標簽上也印著兔子製造。
    更不用提那些裝配在收音機、電視機裏的初級電子元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