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旭嘴唇翕動，他有太多話想說。
    從拿到圖紙第一天起的認知崩塌，到建造過程中解決一個個匪夷所思工藝的艱辛，再到今天，這二百多個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一切的情緒都湧到了嘴邊，卻隻化作一句帶著顫抖的話：
    “餘委員，您來了，就好了。”
    有餘宏在，所有人的主心骨就在。
    黃旭不再是總工程師，而更像一個學生，等待著最終的導師來檢閱自己的答卷。
    這時，另一邊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海軍司令蕭光大步走了過來，他的軍大衣被海風吹得咧咧作響。
    他的臉色比這天氣還要凝重。
    “餘委員，你可算來了！”
    蕭光伸出手，用力握住了餘宏的手。
    半年前，馬六甲鐵鎖計劃開始執行。
    鷹醬第七艦隊的航母戰鬥群就那麽不講道理地橫在了海峽入口。
    波斯獅的遠洋貨輪一靠近，對方的驅逐艦就直接用船身阻攔航道，頭頂上還總有F14戰鬥機低空掠過。
    這是赤裸裸的武力封鎖，卻又維持在一個不開第一槍的惡心界限上。
    兔子從波斯獅進口的最後一船石油，已經在半年前抵達。
    至今，整整半年，一滴油都沒能再運進來。
    整個國家的工業，都隻能購買其他國家較為昂貴的石油。
    全國人民都在勒緊褲腰帶。
    這個絞索，一天不掙脫，國家就要多窒息一天。
    海軍擔負著無與倫比的壓力。
    全軍上下，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這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連呼吸都覺得痛。
    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了眼前這座巨大的鋼鐵造物上。
    蕭光鬆開手，眼神複雜地轉向幹船塢。
    “餘委員，今天……就看它的了，全國海軍的眼睛，中樞的眼睛，都盯著這裏！”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餘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在水泥船塢中央，一艘潛艇靜靜地臥在那裏。
    它不像兔子海軍現有的任何一艘潛艇，外形帶種顛覆時代的科幻感。
    整個艇身，不是光滑的金屬外殼，而是被一塊塊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塊整齊覆蓋著，深邃得不反射任何光線，隻有在探照燈的直射下，才會顯露出表麵細微的凹凸紋理。
    那是主動式相控陣聲學消聲瓦，每一塊裏麵都集成了複雜的聲電轉換單元。
    艇身中部沒有高聳的指揮台圍殼，而是流暢的水滴形凸起，與艇身完美融合成一個整體。
    最關鍵的是尾部。
    沒有傳統的大尺寸七葉螺旋槳。
    那是個巨大的環形管道，包裹住了內部構造複雜的推進器。
    泵噴推進係統。
    僅僅是這些肉眼可見的外形設計，就足以讓全世界任何一個潛艇專家發瘋。
    “準備吧。”餘宏開口。
    “開始注水！”黃旭幾乎是吼著下達了命令。
    尖銳的警報聲刺破夜空。
    船塢一側的海水閘門在一陣低沉的轟鳴中緩緩打開。
    冰冷渾濁的海水倒灌而入，水位線一點一點地上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長征號。
    黃旭的拳頭攥得死緊，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複習著圖紙上的每一個數據。
    理論上，每一個焊接點，每一根管線，都經過了最高標準幾十次的檢查，絕對不會出錯。
    可是在親眼見到它浮起來之前，他的心就始終是懸著的。
    海水沒過了船塢底部，慢慢沒過了潛艇的底線，然後是艇身……
    直到它那龐大的黑色身軀，完全脫離了龍骨墩的支撐，在灰色的海水中，穩穩地浮了起來，紋絲不動。
    “吃水線，符合設計標準！”
    “艇身姿態，平穩！”
    “水密隔艙檢測……無任何泄漏！”
    一個個好消息通過對講機傳來。
    黃旭渾身一鬆，差點癱軟下去。
    成功了！
    這第一步，成功了！
    “開閘！下水！”蕭光的吼聲已經有些變形。
    幹船塢的出口閘門在一陣液壓杆的嘶吼中徹底打開。
    兩艘大功率拖船小心翼翼地靠近，將粗大的纜繩掛在了長征號的艇首和艇尾。
    這頭蟄伏已久的深海巨獸，第一次緩緩被拖拽進了它本該屬於的世界，那一望無際的大海。
    ……
    長征號前方的指揮艦橋內。
    氣氛比外麵的寒風還要緊張。
    屏幕上，代表著長征號的那個綠色光點，已經離開了港口，潛入了三十米深的水下。
    在它周圍十海裏的範圍內，有兩個紅色的光點，那是兔子海軍目前最先進的兩艘033型常規動力潛艇。
    更遠的海麵上，還有一個紅點，一艘051型驅逐艦，正在用主動聲呐對這片海域進行反複的梳理搜索。
    “讓他們開始吧。”餘宏平靜地對蕭光說。
    蕭光抓起通訊話筒，聲音沉穩有力：“051艦、水下07、08號，我命令，自由對抗開始！”
    戰鬥開始的瞬間。
    051驅逐艦的作戰指揮中心裏。
    聲呐長猛地大吼道：“主機開機聲！正在向方位277快速遠離，測算轉速……速度很快！”
    “是目標出現了嗎？”艦長急切地問。
    聲呐長戴著耳機，眉頭緊鎖，死死盯著瀑布一樣滾動的聲譜圖，片刻後，他懊惱地一砸桌子：
    “……媽的，聽錯了，那是艘萬噸貨輪的主機噪音。”
    整個指揮室陷入了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長征號就像一顆被扔進了大海裏的鹽，瞬間融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論是051驅盼上的主被動聲呐，還是水下那兩艘潛艇的仔細監聽，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整片海域安靜至極，隻有遠方的航道上，時不時傳來商船的噪音。
    而在長征號的艇艙內部，則是另一番景象。
    控製室裏燈光明亮。
    船員們安靜而有序地操作著眼前的控製台。
    艇內安靜得聽不到任何明顯的機械運轉聲，隻有輕微的通風係統氣流聲。
    黃旭親自跟艇，他伸出手，撫摸著身旁冰冷的艙壁，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震動。
    全浮筏減震裝置起作用了。
    那個發出巨大噪音的反應堆被整個架設在一座金屬筏子上，筏子下方布滿了無數個複雜的液壓阻尼和緩衝裝置。
    機器的震動，在傳遞到艇身之前，就已經被徹底吸收、抵消。
    “聲呐室報告，方位082，083，發現兩處接觸目標！”
    “聲學特征分析：033型羅米歐級，七葉槳，柴油機正在低速運轉進行通氣管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