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堂，病房外的走廊偶爾響起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段硯直睫毛顫了顫，費力地睜開眼。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時，他才逐漸清醒，反應過來自己正在醫院住院。
    “咦？人呢？”
    糙漢忽然想起昨天夜裏，有人躺在他麵前陪伴了他一整晚。
    他躺在靠牆內側的位置，外麵兩張病床四周還拉著簾布，厚厚的幾層簾布遮住了窗外的光線，顯得他這片區域很是昏暗。
    視線緩緩移向右側，心髒猛地一縮。
    兩張病床之間的空隙本就狹窄，此刻被一張折疊床占得滿滿當當。
    王紫如蜷縮在不足一米寬的小床上，身上蓋著一套她讓助手從酒店拿來的一套薄被和枕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幾縷發絲調皮地貼在她白皙的額角。
    穿著一套鑲邊的短袖白色輕薄睡衣，一條纖細手臂隨意的搭在身前，垂在床沿。
    她大概是累極了，眉頭舒展著，呼吸均勻得像春日湖麵的漣漪，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做了什麽好夢。
    “咕咚——”
    段硯直的喉結滾了滾，麻藥過後的鈍痛從脊椎蔓延上來，卻抵不過心口那陣又酸又軟的麻癢。
    這些年，他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事。
    可如今這樣靜靜地近距離瞧她，一直被理智按住的情緒突然就有了波動的跡象。
    偏偏這時，在樓下地庫的車裏講究了一個晚上，姚秘書還沒睡醒就被電話吵醒。
    接完電話，急急忙忙上來病房匯報。
    “局座！韓專務剛才打電話過來，他說十分鍾就到醫院。”姚秘書哪裏曉得，局座這個時候還沉浸於辛酸與欣慰之間不可自拔。
    他突然亂入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
    段硯直眉峰蹙起，桀驁麵孔一沉，“韓庭彰真是吃飽撐得！他們單位是被他幹垮了嗎，大清早跑來醫院騷擾我？”
    聽到糙漢的這聲埋怨，王紫如睜開迷蒙睡眼，正要起來，差點從折疊床上掉下來。
    躺在高出一截病床上的糙漢，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撈，才發現自己還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情急之下抓到了病床的床沿才沒掉地上。
    他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沒事吧？是不是我聲音太大吵到你了？”段硯直音調忽然轉為溫柔。
    姚秘書看了看他倆，“那，是不是給韓專務回個電話，就說早上不方便會客？”
    “我都這樣了，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還會客？！”段硯直又是劈頭給姚秘書一頓，直接把秘書訓的毫無脾氣，也不敢吱聲亂出主意了。
    王紫如從小床上坐起來，捏著被自己壓的有點發麻的肩膀，“沒關係，他要來便來吧，姚秘書你去樓梯口等著，看到客人來了就帶來病房。”
    轉頭，眼神溫柔的看向一臉不開性的糙漢，“沒事啦，他肯定是聽說你住院的消息，不來看你說不過去。”
    “我跟他又不是很熟的朋友，來不來有什麽關係？”
    糙漢一臉小孩子的脾氣，扭過臉，一副無計可施的無助樣子。
    這一幕，看得姚秘書都忍不住想笑，在局座還沒發脾氣之前，連忙轉身去電梯口等候客人。
    王紫如連忙起來，收起折疊床放到病房一邊。
    轉過身，又把段硯直的病床一頭升起來，讓他半靠在病床上醒瞌睡，隨後急急忙忙洗漱，梳頭發。
    然後把牙膏擠好，端著漱口杯過來，拿了個盆子接髒水，照顧糙漢洗臉刷牙。
    段硯直畢竟也是個局座，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韓庭彰的樣子，現在倘若是被對方看到他邋裏邋遢的樣子，恐怕心裏又要埋怨好一陣子。
    剛洗漱完，段硯直靠著枕頭，慢悠悠地拿著一杯溫水抿著。
    就聽到病房外麵床來了韓庭彰兩口子和姚秘書的說話聲。
    睡在中間那張病床的家屬被吵醒，起來說了一句，“幸好我們兩個床今天就可以辦出院，要是每天都這麽早，病號哪裏休息的好？”
    糙漢一臉愕然，照他這個意思，今晚這間病房就隻有他和王紫如了麽…
    此時，病房外麵走廊。
    王紫如站在病房門外的走廊，笑吟吟的幫忙迎接訪客。
    “庭彰哥。”
    “雲舒，這麽早過來啦？”
    看到前弟媳時，韓庭彰高大的身軀頓了頓，眼神微微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溫和的笑，“紫如，你昨晚在醫院陪床？”
    “嗯，這次也是巧得很，我臨時過來談並購案，遇到了段司令生病，就過來看一眼。”王紫如回的滴水不漏，很是體麵。
    韓庭彰微笑著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高大身影徑直走進病房，留下老婆和前弟媳站在門口寒暄。
    病房裏，旁邊兩個床也都醒了，好奇的伸長脖子看向走進來的訪客。
    段硯直還沒回過神，眼前忽然就被一道高大的黑影擋住了前方視線。
    韓庭彰一進來，便是朗聲笑起來，“老段！怎麽樣，動了手術沒問題了吧？”
    “放心！你現在還沒機會給我送挽聯。”段硯直嘴巴毒辣的自嘲了一句，沒給對方好臉色，“你聽誰說我住院動手術了？”
    “韓晏山那小子昨晚打電話，我們才知道你病了送到醫院急診，還說嫻嫻那丫頭很擔心，想飛來京北看你呢，我就說，先讓我們兩口子過來瞧一眼再說，大老遠的，讓兩個孩子跑一趟也麻煩。”
    段硯直心思縝密，腦子一向好使，哪裏聽不出，這廝已經自動代入了當他親家的角色。
    眼皮子都懶得掀開看他一眼，隻聽到王紫如和夏雲舒二人站在病房門外寒暄。
    韓庭彰扭頭望向病房門外，轉即回頭，壓低聲音：“可以啊你，一個小小的腹腔鏡手術，就把紫如叫來給你當護工了？”
    “沒錯！你有意見？”段硯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裏的警告意味十足。
    一臉“你現在還管得著嗎”的挑釁表情。
    韓庭彰是真的看在兒子稀罕他家閨女的份上，才按捺住跟他吵架的情緒。
    夏雲舒跟著走進病房，感覺到了兩個男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倒是笑容和悅的跟段硯直問候。
    “醫生說沒說需要在醫院住幾天？”
    “說是術後情況良好，四五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回家，然後自己休養個20天吧。”王紫如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腹腔鏡手術，基本上四五天就可以出院，就是這幾天要辛苦紫如你哦。”夏雲舒客氣道。
    韓庭彰站在病床旁觀察了一會，“老段，以後有什麽事記得通知我們，你說，咱們兩個住這麽近，你還麻煩紫如大老遠過來照顧你。”
    “我麻煩的是她，又不是你！”段硯直桀驁鳳眸劃過一抹無語，“你倆沒事趕緊去上班。”
    “也行，我們就是過來看一下，看到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等你康複了，我和雲舒再去你家拜訪。”
    韓庭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一語雙關的給他們兩口子鋪墊了很快會登門談兒女親事的意思。
    兩口子在病房稍微待了一會兒，就被段硯直以需要休息為理由，讓王紫如送客。
    送完客人回到病房，王紫如看著糙漢臉上的不悅表情，“怎麽辦，你今天還不能吃東西，是不是很餓？”
    “你別管我吃沒吃，現在有時間，你趕緊下去找個早餐店吃早飯，昨天讓你跟著餓了半天…”糙漢一臉焦急，一個勁兒催她下去吃早餐。
    “這家醫院外麵早餐店有點遠，幹脆就讓姚秘書出去打一份早餐回來。”王紫如查看電子地圖後說道。
    早上醫生查房的時候，段硯直又聽到旁邊兩個病床的病友很開心的說，上午就可以辦出院回家。
    他腦瓜裏麵就這麽‘砰’的一下炸開了。
    …
    中午，宋紫菀去大休息室拿盒飯，休息室醫護人員大都坐在裏麵吃飯。
    宋紫菀便留在大休息室吃飯，一邊吃飯，手指不知不覺的點進了許久沒碰的QQ相冊，於是翻到了一些陳年舊照。
    其中有三張相片，她挽著周敘言，站在傍晚的東方明珠塔外麵的江邊，背對霓虹燈閃爍的外灘。
    突然，宋紫菀眼神呆了呆。
    周敘言身上竟然穿著那件經典款襯衫，淺卡其色，上邊帶兩個衣兜，那是她精心為他挑選的一份生日禮物！
    這件與昨天她去商店給祁廳買的款式相似，隻是顏色方麵，周敘言的略深一點。
    穿上之後的氣質與祁廳那種成熟有魅力不同罷了。
    “我真是蠢啊。”
    宋紫菀黛眉蹙了蹙，拍著額頭，竟然蠢到買了與周敘言那身一模一樣的襯衣。
    幸好昨天祁廳不小心弄髒…
    等等，到底是老男人不小心弄髒了新襯衣，還是他故意毀掉一件不喜歡的襯衣？
    “我靠！難道說祁廳看到我送他的新襯衣，立刻想起周敘言也有一件款式完全相同的？”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宋紫菀麵露驚悚。
    太可怕了！
    以祁廳那異於常人的敏銳，這種事想要破案不過是分分鍾的事兒。
    宋紫菀突然就沒了食欲，一張俏臉耷拉下來，腦中猶如裝了一坨漿糊，這種事還不能直接跟當事人求證，隻求周敘言以後再也不要把那件襯衣穿出來。
    否則…
    祁廳心裏肯定很難過，以為她還沒走出曾經的戀情。
    “不行！今天再去購物中心重新買一件，換一家男裝店，買一件更適合祁廳那種成熟魅力男人的專屬襯衣。”宋紫菀心裏感覺很對不起老男人，第一次送出去的禮物，竟然鬧出如此離譜的烏龍。
    飯都不吃了，匆匆蓋上盒飯蓋子，從休息室出去，一邊給女大打電話。
    剛巧在前台電梯口碰到秦院長，帶抱著桉桉從電梯出來，後邊還跟著滿臉笑意的女大。
    “秦院長，你們出去吃飯回來啦？”宋紫菀笑吟吟的迎了上去，直接從秦院長懷裏接過小萌娃。
    桉桉嘴裏奶聲奶氣的叫著：“小紫姐姐，我們今天去吃了小丸子呢。”
    “是嗎？”宋紫菀抱著小萌娃，逗了一下，連忙叫住資本家，“秦院長！今天下午我隻有一個手術，能不能提前下班啊？”
    資本家清瘦身影緩緩轉過來，目光清涼的睇著姑娘，“你和老祁要去約會？”
    “不，不是。”宋紫菀連忙否認，不好意思的說，“下午時間充足的話，我想去逛購物中心買衣服。給祁廳買，昨天我給他買了件襯衣，他不小心弄了一些墨水沒法穿出去了， 我想重新再去買一件…”
    “你給老祁送襯衣？不會買了和前任一模一樣的款吧？”資本家一語點破。
    宋紫菀吃驚，為什麽秦院長一聽就知道問題所在？
    瞬間臉頰都紅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是什麽猜到的？”
    “老祁手腕那麽沉穩的男人，你覺得他會拿不穩一瓶墨汁兒？還一不小心把墨水撒到嶄新的襯衣上？！你可真是我見過的天才少女中學習天賦絕頂，生活情商被自己摁在地上摩擦的那一類。”
    資本家搖了搖頭，並沒鬆口允許任何人提前下班的意思，反而好心提醒她：
    “‘嘉麗’暑期活動稿的這麽火熱，今晚還有一場『美人骨沙龍』體驗現場，據我得到的數據，今晚將有130多位富婆過來參加沙龍活動，嘶，我記得這期該輪到你擔任『美麗講師』了吧？”
    “到我了麽？不是章醫生嗎？”宋紫菀這時候卻把對家扯出來。
    資本家涼沉如水的嗓音，驀然間穿過前台：“不用懷疑，今晚就是你的主場，長這麽漂亮自然是要走到台前展示展示，不然這些富婆還不得被對家忽悠去做三無整形？”
    “那好吧。”姑娘勉為其難應承下了當晚的講師重任。
    以前，秦院長在麵試她的時候，的確說過，她的良好形象足可成為‘嘉麗’的廣告擔當。
    如果願意出鏡，為醫院拍攝一組平麵或者視頻廣告。
    ‘嘉麗’會按照廣告模特價，給她一筆代言費。
    當時她甚是缺錢，回去跟前男友商量，還沒說完便被周敘言一口拒絕了。
    前任提醒她，她的誌向是當一名足以改變任何想變美的客戶的麵容，而不是拋頭露麵當一家整形醫院的代言人，那樣，錢是掙到了，可外界的不同評論隻會反噬她做一名醫生的初心。
    所以，她經過認真考慮，拒絕了資本家的‘代言人’遊說。
    “這個月能拉到多少業務，你就能拿到多少績效提成！不過，這個月開始，要給所有外科醫生製定kpi了…”資本家自言自語著揚長而去。
    不會吧，還要給我們外科醫生製定KPI？
    宋紫菀俏臉頓時耷拉下來。
    站在旁邊的女大，見宋醫生不開心了，還停留在秦院長不允許她提前下班這件事。
    眼看資本家的身影沒入走廊深處，簡司語這才問出心中的疑惑：“秦院長的意思是不是說，咱們昨天去商店買的襯衣，是你以前男友一樣的款式？”
    “肯定是的啦。”小萌娃笑眯眯的點頭，摸著小紫姐姐微熱的臉頰，“下午還去不去商場呢？”
    宋紫菀回神，在小家夥臉蛋上蹭了一口，“看來去不了啦！下午我還要準備美容沙龍的講義內容，晚上你可以和司語姐姐先回去。”
    “沒事，我也想旁聽一下你們醫院的美麗沙龍交流活動…”女大害羞的說。
    最近天天待在整形醫院，見過各種各樣前來做整形、希望變美的小姐姐，簡司語那顆‘想變美’的想法由此萌生。
    “你已經這麽青春靚麗了還參加整形沙龍做什麽？老男人喜歡的就是你這款清純的小姑娘。”宋紫菀睨著女大，沒好氣揶揄道。
    女大頓時羞紅了臉，又想到昨晚發生的搞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