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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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衝生性放蕩,不愛循規蹈矩。然而,他是華山派的大師兄,無論嶽不群還是寧中則,都對他頗為嚴厲,武學一道更是從未放鬆。
    他也知道自己是大師兄,須為下頭的師兄弟做榜樣,因而習武從不偷懶,每日勤勤懇懇練劍,自認算得上勤勉。
    但此時才寅時末,東方不過蛋殼青,華山還籠罩在夜色中。若非昨夜六猴兒打鼾,吵得他整晚都沒睡好,還要再過半個時辰方醒。
    誰想早起半個時辰,竟然還比恒山派的師妹晚了一步?
    難怪師父總說恒山派戒律森嚴,確實令人敬佩。
    他忽而起了比試之意,躍躍欲試道:“好,令狐衝亦想領教恒山劍法,師妹請。”
    “請。”
    兩人皆少年,從前鮮有與別派弟子交手的經曆,難免慎重。
    鍾靈秀凝神提氣,勁道灌於劍峰,蓄而不發。
    “師妹小心。”令狐衝知道恒山劍法善於防守,提醒一聲便悍然出手,劍光如若白虹刺出,正是華山劍法中的“白虹貫日”,此招劍勢凜冽逼人卻不難防守,拿來試探再好不過。
    而鍾靈秀也無愧於多年苦練,揚手壓劍,發力於劍身,黏住他的劍尖向下震蕩,以一招“菩提樹下”防守住了“白虹貫日”的氣勢。
    令狐衝些微意外。華山弟子講究以氣馭劍,內功修到一定程度方才能學劍招,“白虹貫日”尤其如此,劍鋒藏真氣,看似能被擋住,可對方的兵器卻會受內力震蕩,從而脫手。
    誰想這位恒山派的師妹年紀尚幼,卻有了一些內功底子,不僅沒被震脫長劍,反而與他的內勁碰了一碰。
    劍刃顫動,兩人都被對方的內力震痛掌心,各自後退半步卸力。
    丹田內力流轉,令狐衝不再收力,直接使出了頗為得意的“有鳳來儀”。這招的關竅在於鳳凰翩躚,飛舞翩躚,講究靈動變化,奧妙無窮,他學了許久方才掌握,極有把握。
    鍾靈秀眼前掠過自上而下的劍光,轉瞬既至。
    她反手挽出劍花,一招“拈花一笑”防守,劍刃交接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華山劍法的招式不多,勝在變化,尤其是有鳳來儀,後招頗繁,令狐衝的劍尖被她掃開,手腕微鬥,劍刃便如同飛鳥翱翔,順著氣流翻過掠回,直直點向她胸前大穴。
    鍾靈秀頭回遇見這樣的變招,下意識地斜側跨步,擰身錯開,同時小臂墜沉,內力壓迫他的劍刃,借力收回劍勢,銜接一招“返視內照”,重新守住要害。
    令狐衝不慌不忙,有鳳來儀的變化尚未結束,劍尖自她肋下斜挑而上,倘若閃避,其防守便有破綻,若不閃避,左臂必然受傷,刁鑽至極。
    鍾靈秀亦看出個中凶險,穿劍後刺的同時腳步繞圈,想離開這招變化的範圍,然而,令狐衝早有預料,欺身上前兩步一提一抹,劍刃擦著她的頭頂削過,眼看就要架住她的另一邊脖子。
    他唇邊微露笑意,有鳳來儀的精妙不在開頭,而在後麵的種種變化,令人防不勝防。
    “噹。”
    兩抹劍刃相接在鍾靈秀的頸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銳聲——在令狐衝抹劍而來之際,她手腕翻轉,挽花背劍,格擋住了對方的攻擊。這是恒山劍法中最難練的一招,名為“勤拂鏡台”,全是背劍花,身隨劍動,劍隨心轉,防守視野盲區的眾多關竅。
    因瞧不見,須憑聽覺,找感覺,尋常弟子怕是要苦練五六年才能學成。不過,鍾靈秀習慣了雨中練劍,大雨滂沱而後背不濕,算是小成,這會兒才破解了令狐衝還不精妙的有鳳來儀。
    他收劍退步,由衷道:“難怪我師父總說恒山劍法以守見長,師妹好劍法。”
    啊?
    就我們這菜雞互啄,還好劍法?
    鍾靈秀不好直接吐槽,心裏嘀咕沒停過:“繼續?”
    “自然。”
    兩人遂重拾旗鼓,繼續比試。
    這回倒是中規中矩的拆招,令狐衝將華山劍法中的“白雲出岫”“天紳倒懸”“蒼鬆迎客”一一施展,試探是否能夠破解恒山劍法。鍾靈秀則根據他的攻擊采取了“敬捧寶經”“拈花一笑”“空中樓閣”等招式,有條不紊地化解了他的勢頭。
    東方漸漸露出白光,日頭躍出山崗,普照大地。
    一刻鍾的功夫,兩人已經將本門劍法施展得七七八八,均不分勝負。
    令狐衝不由思量,遠來即是客,再打下去也沒意思,便主動收招:“這位師妹,時候不早,咱們先停一停,容我盡地主之誼,領你去用早膳可好?”
    “好。”鍾靈秀找他切磋不是為了輸贏,隻是想看看自己的水準。剛才一番比較,雙方伯仲之間,劍法都算不得上乘,內力都一般般,沒有再僵持的理由,遂爽快道,“麻煩師兄了。”
    令狐衝笑笑,想說什麽,倏然記起還不知道她是誰:“不知師妹的法號是……”
    “貧尼儀秀。”鍾靈秀在外都是出家人做派。
    令狐衝生性跳脫,叫了聲“儀秀師妹”就自來熟地問:“定靜師太是你師父?”
    鍾靈秀搖搖頭:“我師父已經去世了。”
    “抱歉。”
    “不要緊。”
    樹影搖晃,落下斑駁的晨光,清涼的露珠沾染衣袂,透出初春的涼意。
    令狐衝帶她穿行小路,片刻就到膳房,蒸騰的熱氣磅礴溢出,暖得臉頰發熱。他進灶房張望會兒,笑道:“老叔,有什麽素包子沒有?”
    灶台忙活的大漢笑了聲:“衝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我可沒有酒給你喝。”
    “今天招待客人,我可不敢喝酒,回頭師父訓我。”令狐衝熟門熟路地揭開蒸籠,取了兩個素菜包子,一碟甑糕,轉手遞給鍾靈秀,“師妹請用。”
    “……”滾滾熱氣裹挾著肉夾饃和刀削麵的味道,霸道地鑽進鼻腔,刺激唾液分泌,可卻無緣她的五髒廟。
    鍾靈秀暗歎兩聲,道聲謝接過往嘴裏塞去。包子皮酥軟而有彈性,裏頭的餡料是青菜、竹筍與蘑菇,滋味鮮美,兩口就吃完了,再吃甑糕,糯米的香甜中夾雜著紅棗的暖香,甜滋滋的甚得心意。
    客人吃得起勁,主人家也高興,令狐衝道:“儀秀師妹,咱們陝西有不少值得一吃的美味,你難得來一趟,可別錯過。”
    “我沒錢。”鍾靈秀吞掉最後一口糯米,意猶未盡,“以後再說吧。”
    令狐衝笑道:“我也沒錢,可兩碗麵還是請得起,走,我請你到山下吃麵去。”
    “好啊。”鍾靈秀一口答應,“我們可以再比一比輕功,看誰先到山腳。”
    “這法子好。”華山派弟子眾多,可勞德諾年長,互相說不上話,陸大有武功平庸,隻能玩笑取樂,小師妹嶽靈珊就更不用說,今年才十一歲,剛和師母學入門劍法,是以多年來,令狐衝還沒有旗鼓相當的玩伴,被她一說就動心了,“比試得有個彩頭,不如這樣,若師妹贏了,我請你吃油潑麵和千層酥餅,若你輸了,就得看著我吃羊肉泡饃,如何?”
    鍾靈秀心想,你不說酥餅我也不是非要贏,既然說了酥餅,那就非贏不可。
    “一言為定。”她說,“我們現在就走,還是你回去拿錢?”
    令狐衝哈哈大笑:“當然是現在——回去拿錢。”
    他拍拍荷包,“這裏隻有三文酒錢。”
    “那麽一刻鍾後,我們正氣堂前見。”鍾靈秀與他約定時間,回客院換衣裳。她的緇衣專門做成了雙麵,外層是黑色僧衣,裏層是各色碎布拚湊出來的水田衣,僧尼能穿,普通人也能穿,隻調換一下就能改頭換麵。
    再摘去僧帽,齊肩的中長發梳成發髻,裹上發巾,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兒了。
    儀清敲木魚的動作微微停頓,問她:“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和令狐師兄約了比試。”鍾靈秀解釋,“如果我贏了,他就請我吃午飯,我想吃肉,怕被人說嘴,換件再去。”
    儀清張張嘴,有話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好盡一盡師姐的責任,囑咐道:“自己小心些。”
    “是。”鍾靈秀拍拍腰間的荷包,這是儀貞給她做的,巴掌大小的一個,內帶隔層,正好裝下兩個藥瓶,“我帶了天香斷續膠。”
    儀清:“……”
    她閉上眼,繼續敲木魚念經。
    鍾靈秀輕手輕腳出去,到正氣堂等人。
    “師妹,我來了。”令狐衝的聲音遙遙傳來,擦過她的耳畔,“出發。”
    話音未落,身影已然掠向前方的石階,竟然玩了一出搶跑,他洋洋得意地挑起眉毛,“兵不厭詐。”
    鍾靈秀也沒生氣,立即縱身追趕。石階曲折蜿蜒,便於行走卻多繞路,她兩步竄下石梯,下一步便跨向側方的樹梢,穿林分葉,跳向另一棵樹的枝丫,轉眼就追上了令狐衝的腳步。
    他大吃一驚,內力激發,如若脫兔竄出。
    “小心。”鍾靈秀折下一片樹葉,夾在指間飛出。
    令狐衝可沒有她上躥下跳逮麻雀的經曆,閃避不及,肩膀微微刺痛,竟然被她一道飛葉劃破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