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明皇鋒鏑燕山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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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初,朱慈炅中軍接近戰場邊緣。
    已經相當暴躁的朱慈炅又一次坐上了王坤肩頭,邱致中小心翼翼的遞上望遠鏡。
    朱慈炅竟然見到了洪歹極,被辮發武士簇擁如群鴉繞樹,那場麵讓他有種見到黑社會老大的既視感。總之胖子和小男孩的見麵很不愉快,小男孩快氣瘋了。
    鏡筒移動中,入目盡是大明士兵各種各樣的屍體,折斷的槍杆,染血的木盾,遍地散落而被踐踏的“明”字四方旗。
    天地之間的血色讓朱慈炅目光灰暗,似乎驕陽已經隱身,他聽不見遠處的馬嘶人吼,龐大的戰場像一張醜陋的巨口,張得大大的,嘲諷著大明的皇帝。
    明軍右路已經完全崩潰,潰兵和金蒙聯軍一起正在衝擊中路,熾羽衛麵前全是自己人,開火的機會都沒有。
    更讓朱慈炅身體發抖的是,他鏡筒掃過,竟然看到山東潰兵有人在搶奪熾羽衛的魯密銃。
    鎮嶽衛正在和建州白甲血戰,他們已經不成陣線,死傷慘重。
    衛所兵和義勇兵有人在血戰,有人在潰逃,屍橫遍野,慘叫連天。
    最讓朱慈炅不可思議的是,大明的騎兵竟然都消失了,八千三千營團滅了?
    好在李若璉部已經頂上來了,朱慈炅看到“李”字將旗正在向“陳”字將旗靠攏。
    整個戰爭局勢,給人一種大明搖搖欲墜的感覺,朱慈炅被王坤握住雙腿,但依然全身戰栗。
    朱慈炅中軍的出現吸引了大量敵軍轉向,算是給明軍陣線回了一口血。
    朱慈炅突然扔下價值連城的望遠鏡,嚇得邱致中連忙合身撲上,用身體做緩衝,保護好這東西,做一個合格的鏡奴。
    朱慈炅抽出腰間的永樂短劍,騎在王坤肩上,總角上的紅綢隨風飛舞,目光陰沉而堅定。
    “全軍聽令,給朕衝鋒。”
    皇驍衛指揮使方懋昌大驚,“陛下,我們也上嗎?”
    “朕說了,所有人。”
    朱慈炅劍指方懋昌,似乎他再敢嗶嗶就要砍他,把方懋昌嚇壞了。
    熊明遇站了出來,仰頭望著朱慈炅。
    “皇上,天色漸晚,快天黑了,我軍應該停軍整備啊。”
    孫傳庭也連忙附和,“皇上,衝鋒也要先布陣啊。”
    朱慈炅小臉都變形了,“布個錘子陣,建奴有陣嗎?”
    他目光掃視了下身邊諸將,話語斬釘截鐵:
    “亂戰,決戰,不死不休,不分晝夜。給老子衝!聽明白沒有?”
    好家夥,四川話都出來了。
    方懋昌神色凝重的看了看朱慈炅,第一個跪下,“末將領命。”
    然後後麵是一群大將,紛紛跪拜,拔刀轉身。
    文官們麵麵相覷,十萬大軍夜戰?有過戰例嗎?皇帝瘋了吧?
    皇帝親信的孫傳庭都閉嘴了,看得出,皇帝現在隨時可能砍人,他明智的選擇了低頭。
    大軍主帥的熊明遇更是臉色蒼白,皇帝越過他下令,基本宣告他被撤職了。右路的接連崩潰,他也感覺自己有責任。但也有委屈,皇帝你要不在,我早把中軍壓上來了。
    【《重啟起居注·翁鴻業實錄》
    酉初三刻,薊鎮燕山西側高地,乾清宮副掌印王坤、禦馬監太監方正化,皇驍衛方懋昌、昭武衛溫如孔、李化梧,雷霄衛汪起龍,保定總兵曹鳴雷,兵部右侍郎熊明遇、登萊巡撫袁可立、薊州巡撫王元雅、行軍參謀孫傳庭等人拱衛上左右。
    上登人梯觀陣,取窺天神鏡瞭敵。時建酋洪歹極踞黃羅傘蓋,周遭甲士皆髡首結辮,狀類修羅。上色慍,指其纛曰:"此獠竟僭用龍紋!"
    鏡轉西南,見折戟狼藉處,大明勇士深陷血泥,忠字旌半掩屍骸。上忽顫,千裏鏡幾墜,太監邱致中以身承之,肘骨裂而護鏡完。
    時右翼潰,亂兵與虜騎裹挾衝陣,熾羽衛持銃而不敢發。有登州潰卒奪銃自保,鎮嶽衛百戶張鐵鎖力戰殉國,所部亡十之六七。
    上擲鏡怒起,抽永樂短劍指天。劍穗紅絲纏總角,風烈若血幡。詔曰:“傳諭三軍:此非戰,乃國祚存亡之決!自朕以下,敢退半步者,劍斬無赦!”
    熊明遇奏:“日將暝,宜整軍持重。”上叱曰:“建奴可曾列陣待汝?”孫傳庭欲諫,見上目赤如焰,遂默。
    皇驍衛方懋昌首跪受命,諸將相繼拜諾。是夜,十萬王師盡出,烽火照天達旦。
    此戰促“夜戰八條”頒行,各衛皆知夜戰克騎之神效,翰林院重修《武經總要》,增“亂戰篇”引此役為典例。
    燕山一鼓,實大明中興之始。天子親冒矢石,重開皇明兩百載征瑞。童帝劍指處,三軍辟易。】
    中軍號角吹響,戰鼓聲如雷震天,四萬餘人馬烏泱泱的像一條紅色洪流向金蒙聯軍衝了過去。
    新六衛的五千混合騎兵最先接敵,仗著馬匹欺負大明義勇的蒙古人在高速的騎兵衝鋒下瞬間崩潰。
    他們已經血戰半天了,一直很爽,然後終於也被幹爽。
    馬弓先來一波,騎槍、騎刀、三眼銃近戰又砍下一波,蒙古人剛剛換上的大明甲胄也擋不住,腦瓜崩裂,身首異處。
    身下的戰馬更是疲軟,連逃跑都來不及,也怪他們殺人太多,地上屍體太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戰場上左側的陳震亨、李若璉、朱可貞齊齊抬頭看向中軍方向,龍旗凜凜,號角錚鳴,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殺!”
    整個戰場方圓四、五裏全部亂套了,到處都在廝殺,沒有陣列,隻有大明軍隊向洪歹極的方向不斷衝殺。
    戰況慘烈無比,建州白甲的老兵優勢迅速被大明的人數抹去,開始了撤退,但明軍義勇黏住他們,就不讓他們輕鬆撤退。想結陣抵抗,小地方可以,但明軍同樣有結陣的士兵衝擊著他們。
    鈕鈷祿·圖爾格是洪歹極的親信大將,鑲白旗的固山額真,這個是正兒八經的固山,比阿什達爾泰的地位高太多,算是洪歹極的左右手。
    洪歹極派出他就是想弄死陳震亨,但陳震亨還沒死,他卻被突然轉變的戰場形勢連累,走不了了。
    朱可貞最終放棄了左路,也追上來了,他和他的部眾幾乎和中軍一樣沒有接戰過,他越過李若璉和陳震亨帶著昭武衛死死咬住圖爾格。
    洪歹極誤會了,鎮嶽衛並不是新六衛最強,昭武衛一樣敢野戰,還不像鎮嶽衛那樣隻會防守反擊,他們是能夠進攻的。
    李若璉為接近陳震亨跟自己人纏鬥了半天,有些力不從心,索性讓手下有餘力的跟著朱可貞,他喘著粗氣跟身上插了好幾箭的陳震亨站在一起對視大笑。
    皇上來了,戰場形勢瞬間變化,孬兵都敢回頭衝鋒了,更有皇驍衛騎兵切割戰場,攻守異形了,有點常識的大將都能感覺到這股勢的變化。
    兩個人看著朱可貞居然用步弓射翻了圖爾格的戰馬,拿隻鳥銃和被昭武衛包圍的圖爾格單挑。
    “我們朱傳臚太不講究了,這也不太講武德了。”李若璉臉上一臉喜色,嘴上批判,心裏卻樂開了花。
    陳震亨看李若璉要卸甲,一腳踢向他,“你想死啊,別卸甲,再熱也給老子穿著。”又從懷裏掏出來兩個帶血肉餅,遞了一個李若璉,“沒來得及吃飯,你要不?葫蘆裏還有水沒?”
    “我也餓了,正好。”李若璉不知道陳老哥的道理,但毫不猶豫相信,把身上葫蘆解下遞給陳震亨。
    “混賬,你葫蘆裏怎麽有酒味?”陳震亨仰頭喝水,差點被嗆著。
    李若璉咧開大嘴,大笑不語。
    “砰”
    兩個人剛咬開肉餅,遠處一顆頭顱開花。殺聲為樂,人頭作舞,正好給二人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