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洪武三百年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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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宗道也是麵帶笑意,雖然沒有再大禮參拜,依然恭敬的拱手作揖。
    “老臣見過陛下。”
    朱慈炅近前熱情的拉著瘦高的來宗道衣袖。
    “來先生過來坐,幫朕參詳參詳這東西。”
    說著把來宗道引到他先前坐的位置,這不是禦座,倒也沒啥,但朱慈炅對他熱情,還是讓來宗道大感欣慰。
    來宗道仔細打量了朱慈炅一番,也不客氣,緩緩落座。
    “陛下無事就好,這場大疫可把老臣嚇壞了。”
    那白衣十品官也恭敬的對來宗道施禮,
    “見過閣老。”
    來宗道微微點頭,依然看向朱慈炅。
    “倒是長高了一點,薊北之事不可再行。這次是熊明遇、袁可立他們得用,下次切莫衝動。”
    朱慈炅眼底笑意差點冰封,感情他天子守國門,禦駕親征的功勞依然得不到老臣認可,實在委屈得很,小嘴憋起。
    “朕知道了。”
    來宗道也不再仔細追究此事,含笑頷首,枯瘦指尖拂過案上攤開的紙頁。目光觸及首行墨跡時,笑意驟然僵死。老人身形晃了晃,驚得險些栽倒。
    那白衣十品官連忙伸手扶著來宗道後背,來閣老麵色嚴肅,死死盯著那文書:遵《皇明祖訓》精神,大明皇帝朱慈炅並大明所有親王宗藩聯合擬定之《洪武朱家家規》。
    來宗道靜靜的看完第一頁,麵色凝重的轉頭看向朱慈炅。
    “陛下欲改祖訓?”
    朱慈炅站在坐著的來宗道身邊,隻是一個小矮繡墩,來宗道坐著倒讓他和朱慈炅顯得差不高了。
    朱慈炅可以清晰的數出來宗道臉上皺紋,在來宗道麵前,朱慈炅倒沒有隱藏心思,直接開始童聲背誦《周易》。
    “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來宗道嘴角抽搐,駢指點在這份文書上,手背上青筋畢露。
    “陛下可知,此文一出,天下人心之動蕩?”
    朱慈炅搖搖頭,純真眼神與來宗道對視。
    “來先生別哄我,沒有什麽天下人心,這是朱家家規,有的隻是朱家人心。諸藩齊動手,沒有哪個藩王敢以此與朕作對。再說,他們皆在朕掌握之中,也沒有人有實力與朕作對。”
    來宗道撤回自己的目光,但心跳依然快速,他低頭沉默。
    “陛下尚幼,天下不安,何必行險呢?老臣年邁無能,不過又一方孝儒,陛下讓老臣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先帝?”
    朱慈炅“咯咯”大笑,伏在來宗道肩頭。
    “先生雖然也是浙人,但先生智慧可不是方儒可比。況且,先生看朕幾分像建文?”
    來宗道十分無語,也露出笑容,輕輕推開朱慈炅,強行板著臉。
    “笑啥?天子威儀呢?這是諸王所擬,其中可有陷阱?”
    朱慈炅從王坤手中接過剛沏的九真養生茶,親自捧到來宗道麵前,來宗道趕緊微微起身接住。
    “朕也有些擔心,雖然諸王都是按照朕的意見草擬的。但朕看諸王中除了少數人,就沒有傻子,朕有些擔心他們在文字上給朕挖坑呢,正好來先生學識淵博,可以幫朕參詳一下。”
    來宗道一路行來,倒也的確有些口渴,也不客氣,低頭飲茶。
    “咦,這九真茶味道怎麽和京師的不一樣了?”
    朱慈炅站在他身邊,顯得十分乖巧。
    “這是昨日景嶽先生才送來的樣品,他說他最近與趙獻可交流心得,覺得這茶方可以更改,更便宜,但效果更好。先生你看吧,連醫者製藥,都講究‘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呢。”
    來宗道差點噎住,無語的擺擺手。
    “請皇上回禦座。這草稿劉季晦看過沒?”
    朱慈炅搖頭,沒有離開。
    “還沒,劉先生在宮中,還有其他事要忙。這是諸王餓了一天才連夜寫出來的,早上剛剛送過來。”
    來宗道放下茶碗,低頭研究起這家規草稿來了。
    既受天下之祿,不負天下之望。
    夫謀天下者,方是天下人!朱家的天下,是黎庶的天下。
    朱家子孫,背民者先斬!
    朱慈炅的民本思想很好的體現在了這份家規之中,讓來宗道大為震撼,頻頻抬頭看向依然侍立在他身邊的小皇帝。
    但很快,來宗道就翹起嘴角。
    在親王使命篇中,“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八個大字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吸睛。
    這是祖訓原文,但似乎是當初的燕王修改的祖訓原文。
    這是誰,想幹什麽?
    來宗道歎了一口氣。
    “陛下對諸王信任有加,托以子孫,但似乎確實有人心中不忿啊。”
    來宗道在案上朱筆和炭筆中選擇了炭筆,在這八個字下麵重點標注。
    朱慈炅有些不解。
    “朝政動蕩,親王有責,這有錯嗎?”
    來宗道轉頭。
    “此八字出自成祖靖難檄文,老臣懷疑,《祖訓》本無。”
    朱慈炅的眼睛瞬間明亮,乳牙緊咬,身上殺氣陡然流露。但很快又慢慢放鬆,略微苦笑。
    “朕活著,沒有人可以卷起風浪。子孫若是不孝,若成祖複生,朕求之不得呢。”
    來宗道大為震驚,睜大眼睛看著朱慈炅,一臉難以置信。
    “陛下想清楚了嗎?”
    朱慈炅垂眸頷首,悠悠童聲傳出。
    “大明還能傳承多久,朕不知道。若朕不能挽回頹勢,朕很可能就是大明最後一帝。若朕再造大明,天下又何人可以覬覦朕的位置?所以,朕無礙。
    至於未來,大明先活下來才有未來。朕之後的事,世易時移,江山代有人才。無論我們如何高瞻遠矚,都限製不了後人。我們也不能限製後人,或者更應該是鼓勵後人。
    今日,朕就在求變,又何必強求他日無人變朕呢。沒有什麽萬世不易,甚至沒有什麽五十年不變,百年不變。日新月異,我等留予後人的應該是求變的精神,而非具體的文字。”
    朱慈炅提起案上朱筆,蘸了南京未變的朱砂墨,緩步走到禦座後麵的具服殿淺紅牆壁。曆經兩百多年的風雨,壁頂竟然隱隱有道裂縫,被宮中太監用一層薄幔遮掩。
    朱慈炅矮小的身體隻能夠到牆角,但不妨礙他將近日所思凝成詩句。以宋太祖文華起筆,化大明洪武大誌,繼以大明重啟思想。筆畫纖細,力道稍顯不足,但字字方正。
    來宗道起身,與太監王坤,盧九德,十品官李世熊一起站在皇帝身後,凝眸望去。
    未離海底千山墨,欲挽天河滌九垓。
    成敗一身擔鼎祚,興亡萬姓係蒿萊。
    日新敢破千秋法,世易何拘百代才?
    星火燎原憑後起,百年不變是癡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