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向海圖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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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文燦的目光凝固,一瞬間就想起了剛才小皇帝對翁鴻業的教訓——要吃得苦中苦啊!
嘴角有些抽搐,原來這話是對他說的,怪不得小皇帝要當著他的麵教訓自己的近臣。
這話還有半句,但容不得熊文燦多想了。小皇帝到底看上了自己哪點,臣改還不行嗎?可惜,目光中似乎又出現了楊嗣昌身上的緋袍繡孔雀。
他麵色嚴肅,後槽牙緊咬,退後一步,對小皇帝拱手一揖。
“臣定不辱使命!”
“好!”
朱慈炅手中重啟短劍擊在歐羅巴的中心,剛剛進宮的大明白玻璃還沒有鋼化技術,發出一聲脆響,一道裂縫從威尼斯附近迅速擴散。這塊玻璃,碎了。
朱慈炅隻是微微意外的看了一眼,把劍扔給盧九德,在譚進的攙扶下下了椅子,回到禦座。
他看了眼有些呆滯的四人,完全沒有損壞漂亮玻璃,打斷大家看海圖的尷尬,平靜開口。
“終子雲,張子文,班仲升,今日起,朕不再思漢臣了。可惜朕尚且年幼,不能飲酒。
一恒,擬旨內閣,追封鄭和為大明開海侯,立碑長陵,配享太廟。”
熊文燦如同被雷劈一般,全身每個毛孔都是陣陣酥麻,眼角不自覺的濕潤了。他終究差了劉一燝這個老狐狸不隻一籌啊,有些不能控製情緒了。
何止是他,便是從來無欲無求的譚進都有些慌亂了。太監封侯?太監也可以封侯?太監可以封侯嗎?唉,當初怎麽就不能多讀點書呢,這東西離得太遠了啊。
剛剛將重啟短劍歸鞘的盧九德更是感覺到全身血液直衝腦門,配享太廟?小皇爺,我也可以不怕死,我也可以去歐羅巴。
翁鴻業稍微愣了下,張居正配享太廟還沒最後搞定,又來個鄭和?張永當年的子虛烏有要實錘了?算了,讓黃首輔頭疼去。
鄭芝龍有點亂,有點恍如夢中的不真實感。自己是來招安的,可是跟朝廷大事比起來,自己這點屁事,好像啥也不是啊。
他還有點慌,自己好像無意中知道了啥了不得的事。紅毛人和大佛郎機人就是沿著海圖上的線來的啊,感覺要繞好遠。
翁鴻業被身後的吳阿衡踢了一腳,連忙躬身應答。
“臣遵旨。”
朱慈炅看了看揉眼睛的熊文燦。
“熊卿一路奔波,也算辛苦。出使之事,不是小事,還需要多方籌備,準備隨從文書,外交對策等。這樣,一恒,你帶熊卿先退下吧,天工院和禮部、內閣都要配合此事。
熊卿先到武英殿和劉先生、徐先生談談此事。另外,南京還有一堆西洋傳教士,熊卿也可以和他們先聊聊,爭取做到知己知彼。”
熊文燦趕緊拱手。
“臣明白,臣先告退。”
躬身退後時,看了眼鄭芝龍。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翁鴻業本來還想留下,作為史官記錄皇帝和海盜的見麵。但吳阿衡已經擠開他,坐到了他先前的位置,還將他沒有記錄幾個字的稿紙遞給了他。
翁鴻業隻好接過來,和熊文燦一起告退,看來,皇帝有些話不能記錄起居。
朱慈炅微笑看著一直拘謹站著的鄭芝龍。
“鄭芝龍,朕可是久聞大名。坐吧,不用拘禮。”
鄭芝龍都想跪了,熊大人在身邊他還不覺得,直接麵對小皇帝,他還是畏懼的。試問哪一個四歲娃娃可以背下來剛剛皇帝的話,更別說條理清晰的表達了,但天子可以啊。
朱慈炅覺得鄭芝龍牛逼,鄭芝龍覺得朱慈炅都不是凡人,兩個人都給對方戴上了一層強大濾鏡。
鄭芝龍踟躕片刻,還是老實的坐下,低頭等著皇帝訓話。
朱慈炅還是很慎重的對待他認為的對等談判的,不管怎麽說,他的視野還是有很大局限,沒有對曆史完全祛魅。
“朕曾經派東廠副督孫進到泉州去找過你,但他沒有見到你。”
鄭芝龍壓製住心慌,連忙解釋。
“回陛下,當時草民並不在泉州,也不知道此事。還是最近和李魁奇翻臉後,才知道的。”
朱慈炅點點頭。
“朕有什麽想法就直說了。朕要麵對的是我華夏民族幾百年一遇的困難,都是炎黃子孫,中國人不應該打中國人,我們民族的衰落往往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開始的。
朕為天子,也是諸夏各族的族長,朕深切的感覺到所謂的雨露天恩不能施於我的人民,總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得不好。
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老百姓生活是很困難的,你們出海謀生,朕其實能夠理解,心底也是支持的。
朕反對的是,將苦難施加於別的國人身上,以掠奪他人財富來實現自己的富裕。如果一定要劫掠才能生存,為什麽不將刀劍向外呢?”
鄭芝龍怔怔的看著朱慈炅,有些許失禮,但心中湧出一種難言的情緒,欲言又止。
良久才低頭回話。
“回陛下,草民讀書少,但草民也知曉陛下所說的大義。草民聽人講史,曆代如陛下這般愛民如子的皇帝少之又少,陛下其實不用自責。
草民也讀過《朕問》,陛下不發徭役而付工錢修新城,已經是前所未有的仁政。草民無論在何處,都無時無刻不想念大明。草民是願意為大明出力,為陛下效命的。”
朱慈炅看著貌似感動的鄭芝龍,小眉頭微皺。
心中暗罵,這王八蛋。讀書少,不知禮是吧?效命,問條件是吧?
朕怎麽也是皇帝,身段已經夠軟了。他喵的,老狐狸們欺負朕也就罷了,你還這麽年輕也這麽陰險。
來,你來提條件,隨便獅子大開口,反正第一個條件,朕絕不答應的。
“鄭芝龍你想要什麽條件?”
鄭芝龍聽到小皇帝語氣突然轉冷,有點不知所措,自己說錯什麽話了嗎?剛剛不是聊感情,怎麽突然又說到招安了。
他略有些支吾。
“熊撫台說可以為草民申請澎湖守備,不過草民還是想為家鄉出點力,希望能換成南安守備。”
一直在自己臨摹的大明海圖上塗畫的吳阿衡抬起頭,筆尖停留在廈門和金門旁邊的海岸,有些疑惑。
朱慈炅的眼睛也瞬間瞪大。
這,這,這,就這?
守備幾品?臨時派遣啊,一般從六品武官吧?
南安在哪?縣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