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火耗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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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紹虞喉頭一哽,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打斷。燭火在他驟然縮小的瞳孔中晃動,劉一燝的嗓音如算盤珠子碰撞般生硬的響起。
“但鄖陽,不值當!”
孫承宗皺眉,他最討厭的就是劉一燝這點,國家大事,在他口中就跟討價還價一樣。但要說,孫承宗自己的感覺是寧願投資鄖陽也不願廢除科舉。
黃立極垂眸吹動茶碗中的浮沫,微微搖頭。
“老夫也是剛知道此事,投資鄖陽是陛下一時起意,而且動用的是黔國公的銀子和皇店司的資源,內閣無權置喙。”
劉一燝十分意外,凝眸盯著黃立極。
“朝臣意見很大。”
黃立極嘴角微翹。
“問題就出在朝臣意見很大。無論廢除科舉還是投資鄖陽,就是意見很大的結果。
不說新六衛,從九邊到天汗、朵顏,從平遼到山東、廣東,你們覺得是朝廷聖旨大還是陛下的劍印效力高?老夫最近從京營裏聽到一個詞,特別稀奇,叫——隻從中旨。
老夫不知道你們都是第一天認識陛下還是怎麽的,以為可以挾天子以令天下,還是挾天下以令天子?
聖意如此,老夫隻有兩個字——遵旨。”
潞王別府的書房裏頓時沉默,孟紹虞低頭飲茶,孫承宗目光凝在潞王的書法上,隻有劉一燝和黃立極目光對視,互不相讓。
劉一燝微微癟嘴,胡須抖動。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打擾首輔休息了。”
孫承宗和黃立極共事時間其實很長,也有過很多合作,他還想勸說,但劉一燝已經起身,猶豫了下還是起身。
孟紹虞雖然也起身,但會同館已經在新城,他其實很為難。黃立極沒有讓他為難,盯著門口的孫之獬。
“小孫,給大宗伯安排一間客房。”
送走孫劉二人,黃立極和孟紹虞二人又回到書房,茶湯未冷。
“聞叔,我們可能想錯了。”
就像劉一燝把錢謙益視為自己的政治接班人一樣,別看黃立極對誰都看好,是個人都捧著,他也有自己的政治接班人的,那就是孟紹虞。
他已經把孟紹虞捧為了禮部尚書,按照傳統,距離入閣隻有半步之遙了。不過,因為小皇帝的任期製,這半步孟紹虞還要等幾年。
孟紹虞什麽都好,就是他根本沒見過小皇帝幾次,更別說跟小皇帝說上話了。所以黃立極這次南下,把孟紹虞帶上了,就是想繼續給他鋪路。
孟紹虞既然已經身為大宗伯,那麽廢除科舉就是他當仁不讓的政治責任。如果這事在他任內發生,可以想象他本人必然會被噴爆,引咎辭官都可能,更別提什麽前途光明的入閣之路了。
他一臉擔憂。
“元輔何出此言?”
黃立極輕抿一口茶湯。
“咱們陛下對臣子的了解可真是細心,今日晚膳的驢肉熏雞都是老夫家鄉口味啊,一不小心就多吃了幾口,這會還有點撐。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聞叔,廢除科舉是從南到北開始的,需要八年完成,這可不是一任內閣一任禮部尚書的責任。”
孟紹虞仔細一想,是這道理,但馬上又覺得不對。如果不出意外,這八年禮部內閣都有他,而黃立極早暗示做到重啟四年就告老了。
“元輔,不說人心動蕩,廢除科舉真的好嗎?”
黃立極笑看著他。
“當然好,陛下的眼裏是千秋大計,此事無可爭辯。陛下說了,如同科舉廢除九品中正製,今日試舉之法必須要取代科舉,三百年後,自有後人再廢今日試舉之法。”
孟紹虞瞳孔放大,手指微顫。
“陛下的意思是,今日科舉已經如同當初的九品中正製了嗎?”
黃立極倒是頗喜歡潞王的書房格局,打量不停。
“難道不是嗎?三十年南狀元,江南土豪們自己作死,終於是引起天子警惕了。陛下雖幼,已有三歲親征之勇,區區刮骨療毒,又何懼之有?
聞叔啊,知道我為什麽要堵住劉季晦的話嗎?你做得再好,也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你呀,就是喜歡求全責備,有些毛病,有些對手,不是啥大事。
如果所有人都說你好,老夫可以肯定,你坐不到老夫這個位置。”
孟紹虞收斂心神。
“聞叔明白了,多謝元輔教誨。”
黃立極看了看清瘦的孟紹虞兩眼。
“明日休息一日,後天你們集體陛見,但是地點是在天工院,到時應該要討論多項政務。你要注意你的立場,奉君亦要有眼界,駁君必要能精深,下來多做準備吧。
哎呀,陛下是不給我這老頭子半點空閑啊。那個四教弘法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禮部有這幫人資料不?”
孟紹虞恭敬拱手。
“聞叔明白。四教資料,孔貞運那裏應該有,明日我叫他們給元輔送過來。天色已晚,元輔一到南京就入宮了,還是要早點休息才是。”
黃立極雙手按腹。
“不許笑話老夫。吃撐了,要消消食。”
孫承宗和劉一燝離開“潞行雲居”也各自乘轎回府,兩人隻有客套,沒有深談。
大疫結束後,朱慈炅就取消了南京宵禁,不過大明還是沒有夜市。沿街燈光明亮處,傳出的也盡是絲竹之聲。
孫承宗坐在轎中,一度腹誹施鳳來,這個繼任顧秉謙負責南京治安的前閣老,根本不幹人事,他把他現在這個臨時差遣完全當做起複的跳板了。
孫承宗也是有賜府的,潞王別府在舊城,他的賜府在皇城,這一路距離還是挺遠的,而且要穿過商人聚集區,坐在轎中都被雜音騷擾,讓孫閣老憋了一肚子火。
天色雖晚,寄居在孫府的幕僚茅元儀、杜應芳,和新任南戶部商稅司郎中王則古都還在等待著孫承宗,不得不說首輔抵寧,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孫承宗隨手摘下七梁冠,遞給侍奉他的長孫孫之淓,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開口就讓他書房內一陣沉默。
“黃中五支持廢除科舉。”
茅元儀和杜應芳都是舉人為官,但兩人對試舉製多少還是有意見的。童生就可為官,簡直是笑話,感情隻要會讀書寫字就行了,那他們蹉跎半生所謂何來?
王則古是進士出身,之前是北京禮部郎中,南京廉政案爆發,孫閣老親自點將將他調過來,他也就比黃立極早到幾天。
“師相,如此豈非已成定局。您不是說來閣老對陛下影響最大嗎?能不能——”
孫承宗擺擺手,
“來子由書生意氣,他沒有南下,其實就說明了他不想跟小皇帝翻臉。其實這件事,老夫想了好幾天,也有些猶豫。
江南仕林對此事反對聲音並不像想象中大,況且,劉季晦似乎也樂見其成。哼!隻要他不沾鍋就行。”
茅元儀同樣冷笑一聲。
“陛下新製才是將天下讀書人一網打盡,當然反對聲音小了。隻是朝廷支撐得起這麽大的官僚體係嗎?需要加增多少稅才養得起這麽多官?”
孫承宗搖搖頭,看向王則古。
“五月的商稅統計出來了嗎?”
王則古臉露苦澀。
“師相,還在統計,不過這數量有點驚人啊。另外,皇勳公司那邊有部分轉到北京交了,有些還沒厘清。”
孫承宗點頭。
“繼則,不用震驚,南直跟北方不一樣。不過能收到這麽多商稅,其實跟十品官也不無關係,沒有商人敢偷稅,因為他們要堵的嘴太多了,堵不住,還不如依法納稅。”
杜應芳臉露驚訝,他不能與聞機密,也就不打聽具體數字了。
“閣老的意思是,新增官員靠朝廷過往火耗就能養活?”
孫承宗冷冰冰的臉龐望向窗外,這個帝國最輝煌的連天燈火。
“火耗這個詞說得好,你們可以想象一個衙門人人貪腐嗎?火耗養新官,雖不中亦不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