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霧中陛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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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朦朧中,盧九德挑著宮燈引路,黃立極牽著朱慈炅的手,走在內花園的竹林小道上。黃立極要離開南京了,畢竟皇帝和首輔都不在首都,對北京的政治地位影響太大。
北京雖有太後與監國坐鎮,權柄卻是虛懸。太後少言,北監國更是圖章,唯有瑞王朱常浩尚可主事。但朱常浩非常避嫌攬勸,他給朱由杞添了個弟弟,更是有借口天天在家帶小兒子。
朱常浩最痛苦的是,按照新的家規和繼承法,他這個小兒子居然沒有郡王位置了,他整天憂心忡忡就是這事。至於國事,國事跟他有什麽關係,洪酋又沒有打過來。
他想讓朱由杞把皇家公司的股份多分點給他幺兒,結果朱由杞大了,非常叛逆,對於他信中的明示暗示根本不理會。
朱常浩對朱由杞這個逆子非常生氣,等你弟弟大點,老子把你世子的名頭轉給小兒子。可惜南京太遠,他根本管不到這個不孝子。
朱常浩對朱由杞生氣,也對朱慈炅很不滿,他居然是最新宗藩條令的第一個受害者。
朱慈炅知道北京多了一個小小皇叔,但沒怎麽在意,到他孫子那輩就可以不認了,有啥關係。
他更在意的是收到了長公主朱淑娣親自踩的大腳丫印,他的皇妹晚了點,但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一歲多才說話,他都急壞了,以為長公主天生殘疾。
朱慈炅今天起得很早,主要是昨天午覺睡得久了點。他可不是傳統皇子,半夜三四點就要起床讀書,誰敢這樣折騰他,他有的是手段折騰人。
劉一燝曾舉例他曾祖父小時侯讀書就起得很早,朱慈炅直接回了他一句,所以張居正被抄家了。當時劉一燝一臉鐵青,從此再沒有給朱慈炅提過要求了。
朱慈炅身邊的太監討好都來不及,誰瘋了才會管他。所以朱慈炅基本上都是自然醒的,不過他也很自律,最晚也沒有超過巳時。
“南京就霧多,朕覺得是建新城的原因。不過,工商發展,以後的霧天會越來越多,南京已經有這種傾向了。”
宮燈在薄霧中散開黃光,竹枝掃過黃立極的緋袍,露水浸過處更顯鮮豔。
“陛下,昨晚下過雨,所以今天才有霧。”
朱慈炅回望緊跟著的汪若譽。
“昨晚下過雨嗎?朕怎麽不知道,地麵都沒有打濕。”
黃立極嗬嗬一笑。
“陛下睡著了,當然不知道。老臣覺得現在這霧氣就是昨晚的水氣,《常識》裏不是說,雲霧雨雪冰都是水的不同狀態。”
朱慈炅一臉好奇。
“咦,先生也看《常識》?”
黃立極一臉慈祥。
“活到老學到老嘛,老臣去常熟一趟,也接觸過國立蒙學的孩子。老臣聽人說,陛下是要建立蒙學、中學、大學的全新教育體係?”
朱慈炅點點頭。
“是的。南京翰林院已經在編中學教材了,估計明年就能出來。四年後就可以開設中學了,不過,大學朕還不知道怎麽弄,有可能最後要把翰林派去當老師。”
黃立極停步。
“陛下的意思是翰林不再涉政?”
黃立極牽著朱慈炅的手,朱慈炅也隻好停步。
“也不是,參謀顧問吧。朕還是覺得從基層一步步升上來的官員,能力更強一點,天工院這幫人,朕都打算有機會就派出去,隻有基層最鍛煉人。驟升高位,於國於己都有害的。”
黃立極陷入沉思,最後一笑。
“老臣應該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老臣在常熟遇到了前任廣東參政孫朝肅,他倒是很支持陛下的想法,不過他已經無心仕途,想要在常熟建一所大學。”
朱慈炅微笑。
“此人倒是有點眼光,一所大學對地方的影響力無法估量。再說吧,此事不著急。無論大學中學蒙學,都必須在國家的控製之下,對大學老師的思想審查要尤其嚴格,可以每年一審。
孫朝肅想辦,也得先接受審查。提到這個人,朕倒是想起一件事。士紳優免,朕在南直的策略是先交稅再退稅,但不能為國效力的人是否應該享受優免呢?
目前在野的官員主要是主動辭官,罷官,丁憂,致仕。朕的意見是年邁致仕者,享受待遇。丁憂者享受三個月原職待遇,辭官和罷官者同時放棄了待遇。
先生你看如何?”
黃立極臉色嚴肅。
“老臣和內閣商議一下。陛下欲改丁憂之法?”
朱慈炅點點頭。
“以身報國者,以月代年行孝。朕已經責成溫體仁修改此禮儀了。”
黃立極抿了下嘴。
“亦可。昨日朝後,老臣聽錢士升和劉一燝在討論南直官員不夠的問題,召回丁憂官員也是不錯的解決辦法。
不過,南直部院機構如此龐大,老臣依然隱隱有所擔憂。陛下幣法或可以支撐三五年,以後呢?”
朱慈炅自信微笑。
“先生說的幣法,不隻流通於大明,諸藩和西洋人也會接受的。孫先生和畢先生都曾跟朕提過,其實沒有問題的,不繼續造幣才會有問題。
不過,這裏麵的確有些問題困擾。楊嗣昌給朕提交的半年賬目,很不平衡。
戶部銀行大約的存款是一千二百萬元,貸款隻有一百八十萬元,工部銀行存款六百五十萬元,貸款隻有四十萬元。
朕不明白,戶部、工部隻是名字不一樣,其他都一模一樣,為啥戶部銀行存款幾乎是工部銀行的兩倍。簡直好笑。
朕的困擾是,錢是要流通才是錢,這存著越來越多不用就很有問題。先生回北京後,在北方多花錢吧,花出去才是錢。花的越多,流入民間越多,老百姓才會更接受。”
黃立極有些頭痛。
“去年老夫還在到處籌措銀子,今年銀元就根本用不完了,恍若一夢啊。不過老臣來之前,畢自嚴已經決定給邊軍發放銀元了,目前沒有消息就說明邊軍也是接受的。”
朱慈炅覺得好笑。
“銀元早就流通到九邊了,他們怎麽可能不接受。大明軍隊雖然沒有欠餉了,但今年恐怕不好繼續對建奴發動冬季攻勢了。
糧食有問題,南直都有出問題,人太多了,外洋來的根本不穩定。”
黃立極非常認同。
“老臣明白,再修整一年吧。不過,天汗部跑馬圈地,已經惹得蒙古草原眾怒,老臣很擔心卷起大戰。”
朱慈炅搖頭。
“不怕,蒙古各部各懷鬼胎,他們擰不成一股繩的。黃得功跟他們打了幾個月了,結果就死了兩百多人。這算什麽打仗,完全就是騷擾嘛。
不過有個新動向需要注意,劉肇基曾遇到過蒙古火銃兵,製式不是我們的。可能羅刹國已經過來了,要小心防備。一旦開戰,絕對不要客氣,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好處。”
進入一個涼亭,黃立極放開了朱慈炅的小手,去石凳上用袖掃了下不存在的灰塵,從隨行太監手中接過繡墊,鋪在石凳上。
“老臣記住了。陛下過來坐吧!”
朱慈炅在黃立極的攙扶下落座,甜甜一笑。
“朕已經可以自己坐了,長高了。”
黃立極胖臉上笑出了褶子。
“是啊,陛下這歲數比先帝還要高一點呢。老臣第一次在鍾粹宮見到先帝,先帝也和陛下一樣大,一晃就要二十年了。”
朱慈炅笑著點頭。
“朕未墜父皇英名,也沒丟朱家的臉。”
黃立極連忙肯定。
“當然,陛下天授之才,這一年多雖然風波不斷,但我們君臣都挺過來,老臣相信會越來越好。老臣走後,陛下也要保重好身體,莫要憂思過甚。”
朱慈炅伸手指向汪若譽鋪好的另一個石凳。
“先生也坐,朕知道的。”
稍頓了一下,朱慈炅又道:
“說起蒙古,喀爾喀已經不知所蹤,朵顏和科爾沁接壤了。今年雖然不大打,朵顏對科爾沁的騷擾卻不能停,小規模的戰鬥還是要繼續的。平遼大軍壓境,洪歹極不敢亂動的。”
黃立極挽袍端坐。
“老臣知道了,陛下放心,老臣也期待早日收複東北。隻是可惜,老臣沒有勸動陛下科舉之事,反而被陛下說動,老臣都不知道回京後該如何麵對朝中詰問。”
朱慈炅咯咯大笑。
“先生不是還要考察州縣,等回到京師他們早都知道了。”
黃立極也笑了。
“陛下讓老臣考察州縣是有什麽深意嗎?”
朱慈炅收起笑容。
“沒有深意,隻有淺意。朕尚幼,有些事隻能先生代勞。考察這件事,有助於先生了解地方施政,而不僅僅是憑文書往來。
其次就是向地方百姓顯示中樞存在,讓人知道天下不隻有州縣,還有國家。要讓地方知道,國家利益高於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