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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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朝讀書人名聲極重要,一旦被毀,此生無望。
    王知府想到陳硯一開始隻是將那暖煙送官,高家是被暖煙供出來的,或許此前陳硯並不知曉。
    王知府神情和緩下來:“既如此,好生準備院試,若此次院試能中,你便是生員,本官可助你入府學讀書。”
    生員要入官學讀書,院試中排名靠前者可入府學,排名靠後的入縣學。
    王知府這般承諾,就是無論陳硯成績與否,都能入府學。
    這就很照顧陳硯了。
    府學的夫子都是舉人,甚至還有進士,而縣學中多是廩生,學問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夫子,府學的藏書就不是縣學可比。
    大梁的科舉考的是四書五經,士子們卻不能隻讀四書五經。想要文章言之有物,必要博覽群書,各類典故信手拈來。
    讀書讀書,若書讀得不夠,文采又從何而來。
    農家子哪裏買得起那麽些書,隻能入官學才能看到官學的藏書。
    無權無勢隻能中了生員才能入官學,而中生員前先要過小三科,這三關就已經擋得住絕大多數農家子。
    想要以一己之力抗衡名門望族的底蘊,該是何等驚才絕豔之輩。
    王知府承諾讓陳硯去府學,就是將極好的資源送給陳硯。
    陳硯自是被打了一波雞血。
    經過今日一事,高家需“藏”,短期不會再對他動手,他大可安心苦讀。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錢袋子,陳硯心裏就拔涼拔涼的。
    此次府試的花銷實在太大,院試花銷必不會比府試少,他回家後要抓緊賺錢。
    放榜第二日,陳硯一行人就退了房,匆匆往回趕。
    已過了農忙時節,陳家灣的人終於閑下來,三五個婆子便能聚在一塊兒邊“打麻”邊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著。
    陳家灣種的是苧麻,一年能收獲三到四次,此時收的是頭麻。
    將苧麻收割回來後要及時剝皮,將麻衣從麻杆上剝下來是個耐心活,多是女人老人幹。
    剝完皮,就要放水裏泡一些時日,再用“打麻刀”將麻皮表麵的青皮和雜質刮除。
    大梁朝除了交稅糧,還需交麻,若是處理得不好,官府是不收的,到時就要用銀錢去墊補。
    農家都是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哪裏舍得拿銀錢出來,因此她們“打麻”時需格外細心。
    如今村裏最大的事就是陳硯考府試。
    伴隨著打麻的“哢哢”聲,有人笑著調侃柳氏:“你可真有福氣,生了這麽個會讀書的好兒子。”
    立刻有人附和:“多少人讀了一輩子書也考不過縣試,她那個兒子才九歲就過了縣試,可真了不得。這回要是過個府試,那就是童生了,跟咱們這些泥腿子可不同嘍。”
    柳氏心裏高興,嘴上卻謙虛道:“府試哪裏是這麽好考的,阿硯就是下場試試。”
    鄒氏聲音很尖銳:“縣試都是排最後一名才中,府試多少過了縣試的士子參加,陳硯怎麽考得中?咱們整個陳家灣都沒一個童生,他陳硯才學了幾年書。”
    柳氏聽這話就不高興了,當即道:“縣試最後一名也是考中了。”
    後半句“你兒子想中最後一名也中不了”沒說出口,可打麻的眾人目光都落到了鄒氏身上。
    老陳家的長孫青闈讀了十幾年書,下場兩次都沒中的事村裏人都知道。
    這話徹底激怒了鄒氏。
    前些日子,因著三房中了縣試得意,她隻能在心裏暗罵三房走了狗屎運。
    憋了近兩個月,鄒氏終於還是憋不住了,出言諷刺,哪裏料到柳氏竟然往她痛處戳,她也就絲毫不收斂:“中不了府試,來年照樣從縣試開始考,到時候誰中還說不準!”
    她斜眼看向柳氏,冷笑:“府試比縣試花銷大多了,弟妹家底子掏空了吧?後麵還想考可就不能了。弟妹別得意太早,地裏刨食,終究是供不起一人讀書的。”
    那語氣裏的鄙夷毫不加掩飾。
    大房的孩子讀書暫時沒出頭,可陳得福每個月有工錢進賬,鄒氏自己也能刺繡賺錢。
    隻是沒了三房種糧食,大房如今也要硬著頭皮下地了。
    這麻就是鄒氏種的,陳得福整日都要去上工,地裏的活兒顧不上,光靠鄒氏一個女子極費勁,莊稼長得稀稀落落,比別的人家要差許多。
    苧麻的收成比其他人家一半都不到。
    鄒氏十幾年沒幹過重活,分家後這家裏家外的活全靠她,短短不過三年,人卻老了十來歲。
    每每想到當初分家,就恨透了陳硯和三房,更看不得三房風光,如今能顯擺的也就陳得福每個月的進項和自個兒刺繡賺的錢。
    莊稼人想賺點錢不容易,自是羨慕陳得福每個月有工錢拿。
    再想到大房這樣的都要賣地才能供孩子讀書考科舉,三房兩口子哪裏能供得起陳硯讀書考科舉。
    有人歎息著道:“得壽也不多想想,去府城又是吃又是住的,哪樣不得花錢,既考不上就不去考,先好好讀書,能覺得自己能中了再去考。”
    “聽說參加一場縣試光保費就要二兩銀子,再加上其他花銷,少說得三四兩銀子,那到府城花得不是更多?得壽分家時也沒分到多少銀錢,怕不是這一回都花光了。”
    “到底還年輕才當家,把錢丟進水裏不起泡。”
    婆子媳婦們議論紛紛。
    想到自家被掏空,柳氏心裏也在打鼓,無論陳硯能不能中府試,往後還是要繼續考,銀子從哪兒來。
    這麽一想,人惶惶不安。
    鄒氏見狀,心裏大為暢快。
    兩個月了,她可算贏了柳氏一回。
    鄒氏語氣裏都是藏不住的得意:“人家覺得我們當大哥大嫂的苛待,吃不好穿不好,要分家自己單過,哪裏知道這過日子就是從牙縫裏扣一口糧食,就能多攢下點家底子。人家單過後天天吃幹的,三不五時還能吃上肉,日子是過得好了,卻不知道為以後打算。”
    這也是鄒氏氣惱的。
    以前兩家住在一塊兒,大房能吃肉吃幹的,三房隻能喝稀的,肉更是別想。
    自分家後,兩家倒是反過來了。
    大房天天喝稀的,雞蛋都舍不得吃一個,更別提吃肉。
    三房一日三頓都是幹的,要是陳硯回家,必要殺隻雞燉湯,雞蛋更是不斷,偶爾還要割肉燉給陳硯吃。
    這陳硯還不足十歲,個子都趕上快十三歲的陳川了。
    聽到這話,村裏人看向柳氏的眼光就帶了異樣。
    村裏年紀大些的婆子就教訓起柳氏:“俗話說省衣有衣穿,省飯有飯吃,日子就是省出來的,得壽家的可別把家底子都折騰光嘍。”
    “這家還是分早了……”
    “不會過日子。”
    眾人七嘴八舌,柳氏的臉色漸漸白起來。
    一片責備聲中,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各位奶奶嬸嬸們不用費心,小子能掙錢。”
    吵嚷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齊齊轉身看去,就見陳硯一身灰色長衫正緩步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