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走了兩步，走下禦階，站在了百官麵前。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走下了他的神壇。
    李隆基的腰杆，一寸寸挺直。
    他不再是那個被噩耗擊垮，癱軟在龍椅上的老人。
    他通體發著光，一種回光返照式的，病態的光。
    那雙渾濁的龍目裏，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照著大殿上百官或驚恐、或諂媚、或麻木的臉龐。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不再幹澀顫抖，而是變得洪亮、威嚴，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這死寂的太極殿內激起層層回響。
    “朕！要效仿太宗皇帝！”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太宗皇帝！
    那是大唐開國定鼎的戰神，是渭水之畔單騎退突厥的聖君！
    陛下，竟要效仿太宗？
    李隆基緩緩走下了禦階，龍袍的下擺掃過冰冷的金磚。
    他每走一步，氣勢便攀升一分。
    殿中百官的頭顱，也隨之垂得更低一分。
    他環視著他的臣子們，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麵孔。
    “昔年，頡利可汗兵臨渭水，長安震動，朝野洶洶，或言遷都，或言請和！是太宗皇帝，親被甲胄，立於渭水之畔，以大無畏之姿，退敵百萬！”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強大的蠱惑力，將所有人都拉回了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
    “今日，區區荊州宵小，一群不知死活的亂兵，就想動搖我大唐國本？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猛地一甩袖袍，發出“呼”的一聲烈響。
    “朕，決定了！”
    “朕要帶甲親征！朕要親眼看著，這群螳臂當車的蚍蜉，是如何在我大唐天威之下，化為齏粉！”
    “轟！”
    整個大殿被一道驚雷劈中。
    親征！
    皇帝要親征！
    這個念頭，像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瞬間注入了每個官員的血管裏。
    恐懼、頹喪、絕望……
    所有負麵的情緒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熱的，近乎癲狂的崇拜！
    一個敢於親征的皇帝！
    一個敢於效仿太宗的君主！
    這才是他們的大唐天子！
    “陛下聖明！”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聲，嘶啞而激動。
    緊接著，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徹底引爆了太極殿。
    “陛下聖明！”
    “大唐萬年！陛下萬年！”
    楊國忠從地上爬起，激動得滿臉漲紅，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他高舉雙臂，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要將自己的肺都喊出來。
    “臣等！誓死追隨陛下！共討國賊！”
    “誓死追隨陛下！”
    “共討國賊！”
    朝堂之上，群情激奮，所有人都被李隆基描繪出的壯麗圖景所感染。
    他們已經看到了皇帝身披金甲，立於高高的戰車之上，接受著四方來朝的勤王大軍的跪拜，然後大軍揮師南下，叛軍望風而降，土崩瓦解！
    李隆基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這種掌控一切，一言可動天下的感覺。
    他抬起手，虛虛向下一按。
    狂熱的呼喊聲，奇跡般地平息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最虔誠的目光仰望著他們的君王。
    “朕雖欲親征，然國不可一日無君。京畿之地，亦需大軍拱衛。”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銳利。
    “傳朕第二道旨意！”
    “詔！天下節度使，即刻起兵勤王！凡大唐所屬，無論邊鎮腹地，凡領節鉞者，皆受此詔！”
    “朕，要讓那些叛賊看看，什麽叫做，天下歸心！”
    話音未落，他開始點名。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聲驚雷，在殿中炸響。
    “冊封！範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為天下兵馬副元帥！總領河北道行軍諸軍事！著其即刻發幽燕之兵，沿運河南下，直搗荊襄！”
    安祿山！
    這個名字一出，連最狂熱的官員都微微一滯。
    那個肥胖如豬，諂媚如狗的胡人，竟被委以如此重任？
    天下兵馬副元帥？
    但這份疑慮，很快就被皇帝的威嚴和自信所衝散。
    是啊，安祿山是陛下的義子，是陛下最寵信的邊帥，他不為陛下賣命，誰為陛下賣命？
    角落裏，李璘的眼皮，隻是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他看著陷入自我感動與狂熱的李隆基，看著那些被煽動得失去理智的臣工，心中沒有波瀾，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天下兵馬副元帥？
    安祿山，怕是要笑得從床上滾下來吧。
    你這是……
    親自為他準備好了黃袍啊。
    李隆基一個慷慨的賭徒，將手中所有的籌碼，一把推上了賭桌。
    他將大唐最精銳的軍隊，最強大的將領，全都動員了起來。
    他要用絕對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將荊州那點小小的火星，徹底碾碎，撲滅！
    他相信，這些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封疆大吏，這些享受著無上榮寵的節度使，會像最忠誠的獵犬一樣，撲向他指定的任何一個敵人。
    因為他們的權勢，他們的富貴，他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沒有他李隆基，安祿山至今不過是營州一個偷羊的雜胡！
    沒有他李隆基，哥舒翰至今不過是王忠嗣麾下一個不起眼的裨將！
    他們敢不忠？
    他們敢不來？
    李隆基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睥睨天下的傲然。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萬方來朝，旌旗蔽日的盛景。
    大殿之內，文武百官早已拜伏於地，激動得渾身顫抖。
    “陛下神武！”
    “天子一怒，浮屍百萬！賊寇旦夕可平！”
    “有陛下在，有天下雄兵在，何愁國賊不滅！”
    “昔年，太宗皇帝，天下未定，身披甲胄，親冒矢石，方有今日之大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令人戰栗的狂熱。
    “今，區區荊州小賊，跳梁醜奴，便敢動搖國本，擾亂京畿？！”
    “簡直是笑話！”
    李隆基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裏充滿了帝王的蔑視與無盡的威嚴。
    “朕，尚能飯！朕，尚能戰！”
    “傳朕旨意！”
    “朕，將效仿太宗皇帝，禦駕親征，親提六軍，問罪荊襄！”
    “朕要讓天下看看，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朕要讓那些宵小之輩看看，觸怒天顏，是何等下場！”
    “轟！”
    整個太極殿，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
    禦駕親征！
    這四個字，是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狠狠紮進了每一個萎靡不振的臣子心中。
    他們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站在他們麵前，身形並不高大，此刻卻頂天立地的老人。
    恐懼，正在被一種狂熱的崇拜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