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血與火的氣息，充滿了無盡的倉皇與絕望，瘋狂地衝撞著所有人的耳膜。
    殿門處的金甲衛士們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動作慢了半拍。
    “滾開——！！”
    一聲怒吼，緊接著是沉重盔甲的碰撞聲。
    隻見一個渾身浴血、盔甲破爛的傳令兵，像一頭瘋獸，直接撞開了阻攔的衛士，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金碧輝煌的太極殿。
    “噗通！”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堅硬的金磚地麵發出一聲悶響。
    所有人都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得倒退一步。
    那傳令兵滿身都是泥漿和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跡，臉上被劃開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一隻眼睛腫得隻剩下一條縫。他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嗬嗬聲。
    但他依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高舉起了手中那根用火漆嚴密封裝的竹筒。竹筒上，同樣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汙。
    “陛……陛下……”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生命在嘶吼，“荊……荊州……急報……”
    整個大殿，死一寂靜。
    剛才還在激烈爭辯、互相攻訐的君臣，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這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信使。
    那根染血的竹筒，帶著某種不祥的魔力，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心悸。
    高力士最先反應過來，他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血色盡褪。他提著袍角，連滾帶爬地從丹陛上跑下來，動作之狼狽，前所未有。
    他從傳令兵顫抖的手中搶過竹筒，甚至來不及查看封漆，轉身就向龍椅跑去，腳步踉蹌，好幾次都險些摔倒。
    “陛下！陛下！”
    李隆基死死地盯著那根竹筒，他那雙總是閃爍著權謀與算計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不安。
    他從高力士手中奪過竹筒，因為用力，指節捏得發白。
    “哢嚓”一聲，他竟是直接用蠻力掰斷了竹筒，扯出了裏麵的那卷薄如蟬翼的軍報。
    絲帛展開。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上麵。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滿朝文武，上百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龍椅上的皇帝，觀察著他臉上哪怕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們看到，李隆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凝重，變成了驚愕。
    然後，從驚愕，變成了難以置信的蒼白。
    那是一種毫無血色的、死人慘白。
    他捏著絲帛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蠅頭小楷的軍報，在他手中嘩嘩作響，隨時都會被捏碎。
    “不……不可能……”
    李隆基的嘴唇翕動著，發出了夢囈、不成調的聲音。
    “這……絕不可能……”
    突然，他手一鬆，那卷承載著帝國命運的絲帛，如同一片凋零的落葉，輕飄飄地從他指間滑落。
    高力士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隻掃了一眼，他那張胖臉上的肉便劇烈地抽搐起來，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陛下……這……這……”
    不等高力士說完，殿下那個垂死的傳令兵，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起頭，用盡生命中最後的氣力，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啟稟陛下——！！！”
    “叛軍……叛軍勢如破竹啊！！！”
    “襄陽堅城，一日而下！！”
    “南陽郡……失守了！”
    “武關天險……武關也被攻破了啊——！！！”
    傳令兵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千斤重的巨錘，狠狠地砸在太極殿中每一個人的心髒上！
    襄陽！南陽！武關！
    這一個個熟悉而又重要的名字，是大唐帝國的腹心之地，是拱衛關中平原的東部門戶！任何一處失守，都足以震動天下！
    可現在，它們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接連陷落！
    這已經不是叛亂了！這是席卷天下的風暴！
    “他們……他們正挾大勝之威，一路向西殺來！”傳令兵的眼中流出了血淚，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大軍……大軍距離長安……已、已經不足……不足八百裏了啊——！！！”
    “轟——！！！”
    “不足八百裏！”
    這五個字，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雷，在每個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整個太極殿，瞬間失控了。
    “什麽？！”
    “八百裏？！這怎麽可能！”
    “天哪！武關都破了？那……那叛軍豈不是隨時可以兵臨城下？！”
    “完了……全完了……”
    驚恐的尖叫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桌案被撞倒的碰撞聲、官員們因為恐懼而發出的啜泣聲……瞬間匯成了一片末日來臨嘈雜。
    楊國忠臉上的得意和惡毒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駭和恐懼。他雙目圓瞪，嘴巴大張著，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的公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子李亨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麵如金紙，眼神渙散，口中喃喃自語：“八百裏……八百裏……”
    李林甫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也終於出現了裂痕。他死死地攥著笏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他預料到荊州會出事，卻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糜爛到如此地步！
    這已經超出了所有權謀和算計的範疇！這是足以顛覆整個王朝的滔天巨浪！
    在這一片混亂和恐慌的中心，龍椅之上，李隆基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他那張慘白的臉上，震驚和恐懼正在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噴發、無盡的暴怒！
    “廢物——！！！”
    他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把掃掉了龍案上所有的奏折、筆墨和玉器！
    “嘩啦——”
    價值連城的貢品和器物摔在金磚上，碎成一地狼藉，清脆的碎裂聲如同鞭子，抽在每一個失魂落魄的大臣心上。
    “通通都是廢物！飯桶！一群隻會內鬥的飯桶！！”
    李隆基雙目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蒼龍。他那因衰老而略顯佝僂的身軀，此刻卻迸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帝王之怒。
    他顫抖的手，指向殿下那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聲音嘶啞而狂暴。
    “國之將亡！國之將亡啊！！朕養你們何用！！”
    恐慌在蔓延，絕望在滋生。整個大唐帝國最核心的權力中樞，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李隆基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他扶著龍椅的扶手，才勉強站穩。
    他知道，此刻再多的憤怒和咒罵都無濟於事。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全場，最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困獸咆哮：
    “傳朕旨意——！！！”
    “傳令範陽安祿山！平盧史思明！河東哥舒翰！朔方郭子儀——！！！”
    “傳朕的旨意！傳令我大唐所有邊鎮節度使！立刻！馬上！發兵勤王！！！”
    “給朕！將這群該死的逆賊！碎！屍！萬！段——！！！”
    他的怒吼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不休，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血腥的殺伐之氣，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的恐懼。
    將帝國的安危，寄托於那些手握重兵、早已尾大不掉的封疆大吏身上。
    這是他作為皇帝，最後的、也是最無奈的怒吼。
    整個朝堂，一片死寂，隻剩下皇帝陛下那夾雜著憤怒與驚惶的喘息聲，預示著一場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風，即將來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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