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已經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隻剩下喘氣的份兒。
    而李林甫，這個一向以沉穩老練著稱的“口蜜腹劍”的宰相，此刻也是麵色煞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李林甫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十路叛軍”意味著什麽。
    完了。
    大唐，要亂了。
    他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瘋狂地分析著眼前的局勢。
    永王李璘……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布下了這麽大一個局？
    荊州……難道從他去荊州就任大都督開始，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自己安插在荊州的眼線，為什麽沒有傳回任何消息？
    難道……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讓李林甫的脊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氣。
    難道他安插的那些人，早就被李璘策反了？或者……已經變成了屍體？
    李林甫不敢再想下去。
    他隻知道，自己這一次，是真的看走眼了。
    他原以為李璘隻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用來平衡楊國忠的勢力，甚至在關鍵時刻，可以推出去當替罪羊。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根本不是一顆棋子。
    這是一條蟄伏了多年的毒龍！
    如今，毒龍已經亮出了獠牙，要將整個天下都吞入腹中！
    怎麽辦？
    李林甫的內心在天人交戰。
    是繼續效忠李隆基，賭他能平定叛亂？
    還是……
    他的眼角餘光，再次瞥向了李璘。
    那個年輕人，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滿朝的震撼，這皇帝的怒火，都與他無關。
    這種極致的冷靜，反而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恐怖。
    他憑什麽這麽鎮定？
    他一定還有後手！
    一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底牌！
    李林甫的手，在寬大的袍袖中，死死地握成了拳頭。
    指甲深陷掌心，帶來的痛楚讓他保持著最後的清醒。
    不能賭。
    絕對不能賭。
    李隆基老了，他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銳氣和果決。
    而李璘，正值壯年，心機深沉，手段酷烈。
    這場父與子的戰爭，勝負的天平，似乎已經開始傾斜了。
    在朝堂的另一側。
    太子李亨，和其他幾位皇子，也早就被這驚天巨變，嚇得魂飛魄散。
    李亨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在反複回響。
    “老十八……老十八他瘋了……”
    他這個一向懦弱膽小的太子，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他這個弟弟，竟然就這麽做了！
    而且做得如此的決絕，如此的……霸氣！
    恐懼過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了李亨的心頭。
    有嫉妒，有不甘，還有……
    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
    興奮！
    父皇，你看到了嗎？
    這就是你逼的！
    你寵信奸臣，冷落宗室，將我們這些兒子當成豬狗一樣圈養！
    現在，報應來了！
    你的好兒子，要來奪你的江山了！
    如果……
    如果李璘真的成功了……
    那自己這個太子，又該何去何從？
    李亨的眼神，在李隆基和李璘之間，來回遊移，充滿了掙紮和迷茫。
    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在那死寂到令人發瘋的氛圍中。
    李璘，終於動了。
    他沒有理會那些驚恐、憎恨、或是搖擺不定的目光。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了腳步。
    一步。
    又一步。
    他邁開的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髒上。
    咚！
    咚！
    咚！
    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在這座寂靜的墳墓中，顯得格外清晰，格外……催命。
    他一步步地，朝著大殿的中央，朝著那至高無上的龍椅，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慢，很穩。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杆刺破蒼穹的長槍。
    他身上的玄色大氅，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像一麵展開的戰旗。
    他那張平靜的臉上，終於不再是空無一物。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燃起了兩簇火焰。
    那是野心之火，是欲望之火，是足以將整個天下都燃燒殆盡的，帝王之火！
    他看著龍椅上那個臉色越來越難看，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的男人。
    那個給予他生命，卻也給了他無盡屈辱的，父皇。
    李璘的嘴角，緩緩地，向上翹起。
    那笑容，帶著三分嘲弄，三分憐憫，和四分……不容置疑的宣告。
    父皇。
    你的時代，結束了。
    這大唐的江山，這天下的權柄。
    從今日起，由我，李璘，來執掌！
    他沒有說話。
    但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向整個世界，向他的父皇，向這滿朝文武，傳遞著這個無比清晰，無比狂妄的訊息。
    李隆基讀懂了。
    他從那雙和自己年輕時有七分相似，卻比自己更加冰冷、更加決絕的眼睛裏，讀懂了一切。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混合著滔天的怒火，瞬間衝垮了他最後一道理智的防線。
    “逆……子！！！”
    一聲嘶啞到不似人聲的咆哮，終於從李隆基的喉嚨裏，擠了出來。
    他猛地從龍椅上站起，因為動作太過劇烈，頭上的十二旒冕冠都歪向了一邊，發髻散亂，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蒼老雄獅。
    他指著李璘，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
    “來人！來人！！給朕……將這個逆賊！拿下！！！”
    “給朕將他淩遲處死！！！誅他九族！！！”
    皇帝的咆哮，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上。
    然而……
    殿外的金吾衛，沒有動靜。
    殿內的侍衛，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低著頭，握著刀柄的手，青筋畢露，卻無一人敢上前。
    寂靜。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李隆基的怒吼，就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便被那深不見底的沉默，徹底吞噬。
    這一刻，李隆基的心，徹底涼了。
    他明白了。
    不是他們不敢動。
    是他們，在等。
    等一個結果。
    等一個，他和這個逆子之間，最終的勝負。
    誰贏，他們就聽誰的。
    好！
    好啊！
    朕的大唐，朕的禁軍，朕的臣子！
    李隆基隻覺得天旋地轉，一口鮮血再也抑製不住，猛地從口中噴湧而出，染紅了身前的龍案。
    “陛下！”
    高力士那淒厲的尖叫聲，終於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快！傳太醫！傳太醫啊！”
    高力士的喊聲，讓那些失魂落魄的臣子們，終於找回了神智。
    整個太極殿，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著“護駕”，有人手足無措地原地打轉，還有人，則悄悄地，向後退去，試圖遠離這個即將爆發的火藥桶。
    而在這片混亂之中。
    隻有兩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是癱倒在龍椅之上，大口咳血，氣若遊絲的皇帝，李隆基。
    另一個，是站在大殿中央，負手而立，冷眼旁觀的永王，李璘。
    他的腳步，停在了距離龍椅隻有十步之遙的地方。
    他看著那個狼狽不堪的男人，看著那個曾經讓他敬畏、讓他恐懼的父皇，如今卻在龍椅斜依在龍椅上，高力士在左右服侍。
    李璘的眼神中，沒有一毫的憐憫。
    李璘俯身拿起了龍書案上的玉璽！
    攥著玉璽！
    翻開玉璽底部，篆刻八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