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冷……”
    李隆基的聲音嘶啞、虛弱，像一片被秋風吹破的殘葉。
    他試圖推開那件龍袍，推開那份遲來的、毫無意義的關懷。
    高力士正手忙腳亂地攙扶著他，口中迭聲喊著：“陛下！陛下您醒了！”
    然而，陳玄禮的腳步沒有為他停留。
    陳玄禮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過，沉重地踏在滿朝文武那早已崩斷的心弦上。
    他手中托著的那件明黃色龍袍，在太極殿昏暗的光線中，一團流動的火焰，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隆基幽幽醒轉，撐著龍書案的手臂還在發抖。
    這位禦林軍中郎將，大唐皇帝最信任的禁軍統領，目不斜視地從君王的身邊走過。
    他甚至沒有分給那癱軟的老人一個眼神。
    他就這樣，在死寂的大殿中，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個站在殿中央，身姿挺拔如劍的逆子。
    走向了李璘。
    滿朝文武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楊國忠的肥肉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他努力抬起頭，渾濁的眼珠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李林甫那雙掐進掌心的手，猛然鬆開，袖袍下的身軀僵硬如鐵。
    太子李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身旁的李倓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手心一片冰涼的冷汗。
    陳玄禮在李璘麵前站定，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他沒有下跪，隻是微微垂首，雙手將那件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龍袍，高高舉起。
    李璘的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緩緩張開雙臂。
    陳玄禮沉默著，將那件繡著九條金龍的袍服，穩穩地、鄭重地，披在了李璘的身上。
    明黃的絲綢順著李璘的肩膀滑落，完美地貼合著他挺拔的身軀。
    那九條張牙舞爪的金龍，在這一刻活了過來，在他身上盤踞、咆哮，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威嚴與煞氣。
    這一刻，天地易主，日月換新。
    李璘，披上了龍袍。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沒有去看腳下那些戰戰兢兢的朝臣，更沒有去看那個被他徹底踩在泥裏的父親。
    他豁然轉身。
    皮靴踏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發出“噠、噠、噠”
    的聲響，每一下，都像重錘，狠狠砸在眾人的心髒上。
    他的目標，是那九十九級台階之上的，至高無上的龍椅。
    他走得很慢，卻無比堅定。
    整個太極殿，隻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和李隆基那粗重、憤怒、不敢置信的喘息聲。
    “逆子……逆子！”
    李隆基終於被高力士攙扶著站穩了身體，他指著李璘的背影，那張曾經威嚴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青筋在額角和脖頸上如蚯蚓般暴起。
    “陳玄禮！你敢背叛朕！！”
    “還有你！李璘！你這個畜生！給朕站住！”
    怒吼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卻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李璘置若罔聞。
    他的背影，在明黃龍袍的映襯下，顯得無比高大，無比冷漠。
    他走上了台階。
    一步，兩步，三步……
    最終，他站在了那張空無一人的龍椅前。
    他緩緩轉身，冰冷的目光掃過殿下的一切。
    掃過那些麵如死灰的文武，掃過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楊國忠，掃過神情複雜的李林甫，掃過滿眼驚駭的太子李亨。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台階之下，那個正對自己咆哮不休的、狼狽不堪的老人身上。
    然後，他撩起龍袍的下擺。
    坐了下去。
    “轟！”
    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所有人的腦海中炸開。
    當李璘的身體，穩穩地落在那張象征著天下權柄的龍椅之上時，整個朝堂的秩序，徹底崩塌了。
    他微微向後靠去，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這張椅子。
    那是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姿態。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龍椅上冰冷堅硬的扶手雕龍，眼神裏流露出近乎殘忍的愜意。
    “啊啊啊——！！”
    李隆基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他雙目赤紅，狀若瘋魔。
    “逆賊！逆賊！！你竟敢……竟敢坐上去！！”
    他掙脫了高力士的攙扶，踉踉蹌蹌地就想衝上台階，卻被高力士死死抱住了腰。
    “陛下！陛下息怒啊！不可！”
    高力士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滾開！給朕滾開！”
    李隆基瘋狂地掙紮。
    高力士是李隆基身邊最忠誠的狗，也是唯一一個在此刻還敢為他出頭的人。
    他猛地轉過頭，用盡全身力氣，衝著龍椅上的李璘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逆賊！你弑君殺將，篡奪大位！何等猖獗！你不得好死！！”
    這聲怒吼，終於讓龍椅上的李璘有了反應。
    他那撫摸著扶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他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第一次透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
    “躁舌。”
    兩個字，輕飄飄地從他口中吐出，不帶煙火氣。
    可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銀光驟然閃過！
    沒有人看清李璘是如何拔劍的。
    隻看到他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佩劍“斬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
    一道淒厲的劍光，如同一道劃破黑夜的閃電，從高高的台階之上，一閃而逝！
    “噗——！”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
    高力士的怒吼聲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裏，一截冰冷的劍尖，帶著殷紅的血珠，透體而出。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鮮血混著內髒的碎片從嘴角湧出。
    他想再看一眼那個他侍奉了一生的主子，可他的力氣正在飛速流逝。
    抱著李隆基的雙臂無力地垂下。
    “砰。”
    高力士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李隆基的腳下。
    鮮血，迅速地從他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了光潔的金磚，那刺目的紅色，像一朵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徹底的死寂。
    空氣中彌漫開濃鬱的血腥味，混合著恐懼的發酵，變成了令人作嘔的氣息。
    李璘緩緩收回長劍，劍尖斜指地麵，一滴滴鮮血順著劍刃滑落，滴答，滴答，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甚至沒有用劍鞘，就那麽隨意地提著這把剛剛飲過人血的凶器。
    李隆基呆住了。
    他低著頭，看著腳下高力士那尚在抽搐的屍體，看著那汩汩而出的鮮血，他整個人都像被抽掉了靈魂，眼神空洞而茫然。
    死了……
    力士……
    死了？
    那個從小陪著他，服侍他，為他掃平一切障礙，永遠對他忠心耿耿的高力士，就這麽……
    死在了他的麵前？
    被他的親生兒子，一劍穿心。
    “啊……”
    李隆基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鳴，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
    眼前的這個兒子，是魔鬼！
    是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李璘的目光，越過高力士的屍體，重新落在了李隆基的臉上。
    他看著自己父親那張充滿恐懼和絕望的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幾分。
    “父皇。”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座大殿，如同神祇的審判。
    “前幾日，兒臣記得，您在這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羞辱吾等兄弟，說要為我們立一位新母後，父皇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