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兄的提議，正合我意。陛下想玩，我們，就陪他玩玩。”
    “科舉，是個好東西。既能安撫天下士子之心，又能為我等補充新鮮血液，將天下英才，盡入彀中。”
    “至於這名額的分配嘛……”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沾了酒水的桌麵上，輕輕畫了一個圈。
    “此次恩科，若取一千進士。我等五姓，便取其九百。”
    “嘶——”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眾人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九百個！
    一千個名額，他們直接就要拿走九成！
    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了，這簡直就是沒把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新皇，當人看！
    盧敬玄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呼吸都急促起來：“九成？崔兄，這……會不會太狠了點？萬一那小子狗急跳牆……”
    “跳牆？”
    崔彥嵩冷笑一聲，眼神陡然變得銳利。
    “他拿什麽跳？他麾下那些殺才，能治軍，能打仗，難道還能提筆做文章不成？”
    “再者，我等又不是傻子。這九百個名額，自然不會全都掛在我五姓子弟的名下。那些依附於我等的二流、三流家族，那些薄有才名、願意為我等所用的寒門士子，都可以分潤一些。如此一來，既能壯大我等聲勢，又能堵住悠悠眾口。”
    “至於剩下的那一成，一百個名額……”
    崔彥嵩端起酒杯，遙遙對著皇宮的方向，做了一個敬酒的姿勢，臉上的譏諷之色，濃鬱得要滴出水來。
    “就留給陛下，讓他喝口湯。也算是，讓他對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寒門走狗們，有個交代。”
    “哈哈哈哈！”
    盧敬玄第一個忍不住，拍著大腿狂笑起來。
    “妙！實在是妙啊！崔兄高明！”
    “如此一來，他非但不能動搖我等根基，反而要捏著鼻子，承認我們送上去的人。這科舉，開得好，開得好啊！”
    其餘幾人，也都是撫掌大笑，臉上盡是快意。
    他們已經看到，那個年輕的帝王，在收到最終的進士名單時，那張氣得發紫，卻又無可奈何的臉。
    真是，想想都讓人心情舒暢。
    氣氛熱烈起來，接下來，便是最實際的問題：
    ——分贓。
    崔彥嵩放下酒杯，環視眾人，淡淡道：“這九百個名額，我博陵崔氏，要兩成。”
    兩成，就是一百八十個名額。
    他一開口，就直接拿走了最大的一塊蛋糕。
    盧敬玄臉上的笑容一僵，剛想開口，卻被崔彥嵩一個冰冷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諸位，應該沒有異議吧？”
    崔彥嵩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潛藏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博陵崔氏，五姓之首，數百年的積累，無論是財力、物力還是在朝中的影響力，都遠非其他四家可比。
    他要兩成，是實力，也是規矩。
    盧敬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是悶悶地喝了一口酒。
    鄭長卿搖著扇子，笑道：“崔兄執牛耳，理所應當。”
    李昭德和王伯言也紛紛點頭附和。
    他們知道，此刻反對是不明智的。
    “好。”
    崔彥嵩滿意地點了點頭，“剩下的七成，七百二十個名額，由你們四家均分。”
    這次，盧敬玄沒話說了。
    雖然崔家拿得最多，但他們四家平分，誰也不吃虧。
    “至於具體如何操作……”
    鄭長卿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便是我等的看家本領了。從各州府的解試開始，主考官的人選，試卷的題目，甚至是考場所用的紙張筆墨，哪一樣，不在我等的掌控之中？”
    “沒錯！”
    李昭德撫須笑道，“我趙郡李氏，在江南一帶，頗有些薄麵。江南貢院的幾位主事，都是老夫的門生故吏。到時候，隻需稍稍提點一二，想讓誰上，誰就能上。”
    “河北、河東兩道，我範陽盧氏，還是說得上話的。”盧敬玄也得意起來。
    “關中，便是我太原王氏的天下。”王伯言幹巴巴地說道。
    一場關乎大唐未來數十年官場格局的驚天密謀，就在這風和日麗，荷香陣陣的水榭之中，在幾人的談笑風生間，被輕描淡寫地定了下來。
    在他們眼中，科舉，不是國家選拔人才的製度。
    而是他們這些世家門閥，瓜分權力的盛宴。
    至於那些在長安城中歡呼雀躍，以為自己終於等來了希望的寒門士子？
    他們不過是這場盛宴中，被擺上桌的點綴，是用來襯托主菜的青菜蘿卜罷了。
    他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注定了。
    而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夜，深沉如墨。
    太極宮，甘露殿。
    偌大的宮殿，隻點著幾盞昏黃的宮燈，將殿中之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細又長。
    李璘端坐於禦案之後，手中拿著一卷兵書，卻遲遲沒有翻動一頁。
    殿外，那些響徹白日的歡呼聲早已散去，但那股狂熱的餘溫，似乎還繚繞在空氣中。
    寒門士子的狂歡？萬民的擁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東西，有多麽廉價，又有多麽脆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但前提是，你要能掌控這水。
    否則，滔天的洪水，第一個淹沒的，就是你自己。
    他拋出“科舉”這塊香餌，就是想看看，這些盤踞了數百年的老狐狸，會作何反應。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大殿的陰影之中。
    他全身都籠罩在黑色的鬥篷裏，臉上戴著一副猙獰的惡鬼麵具，隻露出一雙深邃得不見底的眼睛。
    正是執掌不良人，隻對皇帝一人負責的，不良帥，袁天罡。
    “陛下。”
    他的聲音沙啞，不帶一毫的感情。
    李璘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兵書上，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袁天罡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用蠟封好的竹筒，高高舉過頭頂。
    “五姓七望，已入甕。”
    李璘的眼皮，終於動了一下。
    他放下兵書，接過竹筒，捏碎了蠟封，緩緩展開裏麵的密報。
    密報上的字跡，是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寫就，尋常人眼中，隻是一張白紙。
    但在李璘眼中，那一個個字，都刺入他的瞳孔。
    【崔府密會……】
    【……取進士千名，五姓取其九百……】
    【……崔氏獨占其二，餘者四分……】
    【……餘一百，賜陛下，以安寒門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