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帝王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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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卒們走上前,一把扯掉了那些板車上的黑布。
    “咕嚕嚕——”
    一陣滾動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李隆基和李亨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堆積如山的……
    人頭!
    一顆顆,一堆堆,就那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那些頭顱,形態各異,有的人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的驚恐,有的人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他們的頭發和胡須,被幹涸的血塊黏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混雜著銅鏽和腐肉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風一吹,那股味道,直往鼻子裏鑽。
    李亨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李隆基的身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他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他戎馬一生,見過的死人,堆起來也能成一座小山。
    可是,他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景象!
    這不是戰爭,這是屠宰!
    那不是幾十顆,不是幾百顆,而是成千上萬顆頭顱堆積成的山!
    視覺的衝擊,是如此的蠻橫,如此的不講道理,瞬間就擊潰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能看到,冉閔和他那支可怖的軍隊,是如何在西域的大地上,掀起一場血腥風暴。
    城池被踏平,男人被屠戮,他們的頭顱,堆成了這座獻給新皇的“祭品”。
    他顫抖著嘴唇,看向冉閔,又看向那些麵無表情的乞活軍。
    他終於明白了。
    李璘讓他來這裏,不隻是羞辱他。
    大唐在他的手中,才是盛世。
    李隆基笑了!
    他可以敗。
    他可以被囚禁。
    他甚至可以死。
    但他不能在這屠夫麵前,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他是李隆基!
    是大唐的太上皇!
    是曾經君臨天下四十五載的開元天子!
    這天下,曾在他腳下顫抖!
    萬國的使節,曾在他麵前匍匐!
    就算如今龍遊淺水,虎落平陽,他骨子裏的那份驕傲,那份屬於帝王的威嚴,也絕不容許一個區區武夫如此輕賤!
    李隆基晃動得厲害的身體,奇跡般地穩住了。
    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挺直了自己佝僂的脊背。
    那個曾經在歌舞與享樂中變得臃腫萎靡的老人,在這一刻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曾經引弓射獵,決勝千裏的帝王之魂,重新占據了這具衰朽的軀殼。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卻重新凝聚起了焦點。
    那是一種深沉的、帶著閱盡滄桑的威壓。
    他無視了還在地上幹嘔的李亨,也無視了那座令人作嘔的骷髏京觀。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不重,卻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那些原本被冉閔和他的軍隊嚇得噤若寒蟬的百官,此刻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這位失勢的太上皇。
    李隆基的目光,穿過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氣,直直地落在了冉閔的臉上。
    “冉閔。”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幹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本宮,奉神武皇帝之命,來迎接你。”
    本宮!
    當這兩個字從李隆基口中吐出時,在場的文武百官,無不心頭劇震!
    他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這不是一個落魄老人的自稱,這是太上皇的自稱!
    是在宣告,即便皇權旁落,他李隆基,依然是這大唐法理上的尊長!
    他看著冉閔,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驚恐和慌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不是一個階下囚,而依舊是那個高坐於太極殿龍椅之上的君主,在接見一位遠征歸來的邊將。
    “西域一戰,諸將士浴血奮戰,揚我大唐國威,實在是勞苦功高。”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目光越過冉閔,掃向他身後那些煞氣衝天的乞活軍士卒。
    “諸將,勞苦功高!”
    這一聲,洪亮而莊嚴,帶著帝王特有的嘉獎與慰勉,回蕩在死寂的朱雀門前。
    那些原本如雕塑般靜立的乞活軍將士,聽到這句話,眼神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波瀾。
    他們是乞活軍,是冉閔的私軍,隻聽從冉閔的號令。
    可他們,終究也是漢人,是在這片土地上生長的士卒。
    被一位曾經的帝王,用如此鄭重的口吻當眾褒獎功績,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體驗。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們心中蔓延。
    冉閔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的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李隆基,這個本該被嚇得屁滾尿流的老頭,此刻卻擺出了帝王的儀仗,用一種他從未領教過的方式,與他對峙。
    這不是武力的對抗,而是一種身份、一種氣度、一種根植於血脈與曆史的威嚴的碾壓。
    冉閔可以殺人,可以屠城,可以視萬物為芻狗。
    但他,終究隻是一個武將。
    而李隆基,哪怕再落魄,他也是一位帝王。
    李隆基沒有再看冉閔一眼,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傳令官。
    他緩緩轉身,對著身後的內侍和官員,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令。
    “傳本宮旨意,於曲江芙蓉園,設宴犒賞三軍!”
    “將宮中最好的禦酒、最肥美的牛羊,都給本宮送過去!”
    “告訴禦廚,拿出他們所有的本事!若有半分怠慢,本宮唯他們是問!”
    他一番話說得行雲流水,帶著長年發號施令養成的絕對權威。
    那些原本屬於李璘的內侍官員,竟在一瞬間被他的氣勢所懾,下意識地躬身領命。
    “喏!”
    他的背影,不再搖晃,不再佝僂。
    那是一種哪怕身處末路,也要維持著尊嚴的孤傲。
    李亨此刻也終於停止了幹嘔,他癱坐在地上,滿臉汙穢,呆呆地看著自己父親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迷茫。
    他想不明白,父皇明明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為何還能……
    還能有如此的氣勢?
    恍惚間。
    李亨似乎明白了。
    太上皇李隆基,接受了太上皇的身份!
    李亨也從李隆基的背影,看出了四個字:帝王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