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要見楊玉環最後一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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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事?”
    李瑁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早已習慣了用這種冷漠來偽裝自己。
    管家又將腰彎低了幾分,小心翼翼地邁進書房,呈上一封帶著宮中印信的密函。
    “宮裏來人了。說是……金仙公主殿下派來的。”
    李瑁的目光落在“金仙公主”四個字上,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金仙姑姑?
    她派人來做什麽?
    他接過密函,拆開火漆。
    信上的字跡清雋有力,確是出自姑姑的手筆。
    信的內容不長,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的眼睛裏。
    信中說,楊氏在冷宮,時日無多。
    新皇李璘,已經下了賜死的旨意。
    但在臨死前,楊氏提出了一個請求——想見他最後一麵。
    而皇帝,允了。
    “哐當。”
    李瑁手中的紫毫筆,直直地掉落在地上,一滴濃墨濺開,在他腳邊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刺眼的汙點。
    他的手還保持著執筆的姿勢,僵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整個書房,死的寂靜。
    管家大氣都不敢出,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
    他跟了壽王這麽多年,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失態。
    楊氏……
    那個名字,像一道塵封了數年的咒語,被這封信重新喚醒。
    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或者說,他強迫自己忘了。
    可當這兩個字再次出現時,他才發現,那道傷疤從未愈合,隻是被他用政務和偽裝深深掩埋。
    如今被人猛地揭開,底下依舊是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她要見我?
    她憑什麽要見我?
    在被父皇搶走,成為他名義上的“母妃”時,她怎麽沒想過要見我?
    在霓裳羽衣曲響徹華清宮,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時,她怎麽沒想過,在蜀地還有一個被她拋棄的丈夫?
    現在,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才想起來見我?
    哈。
    李瑁的胸口劇烈起伏,混雜著滔天恨意和無邊荒謬的笑意,堵在他的喉嚨裏,讓他幾乎要窒息。
    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看看我這個被你們父子玩弄於股掌的可憐蟲,如今是什麽模樣?
    還是說,這又是她新的把戲?
    臨死前,還要再利用我一次?
    一個又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瘋狂翻滾,像一群嗜血的野獸,要將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管家看著自家王爺那張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臉,和那雙充斥著血絲、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嚇得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王……王爺……”
    李瑁猛地回過神,他看見了老管家眼中的驚恐。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股翻湧的氣血壓了下去。
    不。
    不能失態。
    十六哥允了,姑姑親自來信,我若是不去,豈不是顯得我怕了?
    顯得我……
    還念著她?
    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將僵硬的手指收攏,握成了拳。
    “備車。”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
    “入宮。”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顛簸,每一次震動,都在叩問李瑁搖搖欲墜的魂靈。
    車廂內,狹窄而昏暗,一如此刻他心中的牢籠。
    他閉著眼,試圖將那個女人的臉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可越是抗拒,那張臉就越清晰。
    他強迫自己去想別的東西。
    想十六哥,李璘。
    神武元年。
    新的年號,新的君王,新的天下。
    十六哥登基了,他不再是那個與自己一同在父皇陰影下謹慎度日的永王,而是九五至尊。
    自己這個益州大都督,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隻求偏安一隅,碌碌無為。
    必須做出一番功績,讓新皇看到自己的價值。
    不,是讓全天下的人看到,他李瑁,不是一個隻能躲在女人裙角下的廢物。
    對,功績。
    蜀地的鹽鐵,茶馬,軍備……
    無數的政務在他腦中飛速盤旋,他用這些冰冷的數字和條文,築起一道高牆,將那封信帶來的灼痛與屈辱死死關在牆後。
    馬車駛入宮城,車輪碾過宮道的聲響變得沉悶而壓抑。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確保自己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不該有的情緒。
    他走下馬車,麵前是巍峨的含元殿,但引路的內侍卻將他帶向了另一側的紫宸殿。
    那是皇帝處理政務、召見近臣的地方。
    李瑁的心沉了一下。
    這一路走來,宮中的氣息全然變了。
    守衛的禁軍換了生麵孔,一個個眼神銳利如鷹,身上帶著從沙場上磨礪出的鐵血煞氣。
    宮女和內侍們行走間悄無聲息,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節律。
    整個皇宮,就像一張被拉滿的弓,安靜,卻充滿了致命的張力。
    紫宸殿內,檀香嫋嫋。
    新皇李璘並未高坐於龍椅之上。
    他身著一襲明黃色的常服,負手立於一幅巨大的山河輿圖前,身影被殿內巨大的梁柱投下的陰影籠罩,顯得格外深沉。
    “臣,李瑁,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瑁躬身下拜,額頭觸及冰涼的金磚,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
    “十八弟,起來吧。”
    李璘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他轉過身,緩步走來,親自將李瑁扶起。
    他的手很有力,隔著衣料,李瑁能感覺到那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禮。”
    李璘說著客套話,但那雙眼睛卻在不動聲色地審視著他,在打量一柄剛剛淬火的寶劍,看它是否足夠鋒利,是否還有裂痕。
    “君臣有別,禮不可廢。”
    李瑁垂著眼,恭順地回答。
    李璘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拉著李瑁走到一旁的軟榻坐下,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
    “朕看了你從益州送來的奏疏,鹽鐵專營一事,辦得不錯。”
    李璘開口,直入正題,“蜀地富庶,但人心蕪雜,前朝舊弊甚深。你這個益州大都督,擔子不輕啊。”
    “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李瑁接口道,“臣已在蜀中清查田畝,整頓吏治,必不負陛下所托。”
    他刻意將自己的聲音放得沉穩有力,將自己對未來的規劃和盤托出。
    他要讓這位新君看到,他李瑁是一個有用的,專注於政務的臣子,而非一個沉湎於過去的怨夫。
    李璘靜靜地聽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
    “很好。”
    他點點頭,語氣裏帶著讚許,“朕就知道,十八弟是能做大事的人。”
    他話鋒一轉,聲音裏忽然多了溫和:“今日入宮,路上可還順利?金仙和玉真兩位姑姑想見你,被朕攔下了。”
    李瑁的心猛地一跳。
    “姑姑們……疼我。”
    “但她們有時候說話不知輕重,朕怕她們又提起舊事,惹你心煩。畢竟這些年,你活得太委屈了。”
    委屈。
    這個詞從當今天子的口中說出,一隻溫柔的手,卻帶著冰冷的鐵刺,輕輕拂過他早已結痂的傷口,又準又狠地紮了進去。
    李瑁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酸澀湧上鼻腔。
    他低下頭,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狼狽。
    “陛下……費心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緊。
    李璘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將他所有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
    大殿內的空氣凝固了,檀香的氣味也變得格外濃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李瑁以為這段令人難堪的對話即將結束時,李璘卻用近乎閑聊的、輕飄飄的語氣,拋出了那個他最恐懼的問題。
    “你還想見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