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地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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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卷過破敗獸欄,帶著焦糊、蟲腥與玄陰寒氣混合的刺鼻味道。灰衣人枯瘦的手指穩穩指向獸欄後方那片吞噬光線的濃稠黑暗,青銅羅盤中央凹陷處,那縷與毛草靈腕間鳳釵同源的冰藍幽光,正微弱而固執地搏動著。
    “走!”扶著毛草靈的死士甲咬牙低喝,聲音緊繃如弦。昏迷的太後氣息微弱如遊絲,半邊身體殘留的冰霜在青衣道士的金光符籙下雖已消退,但皮膚下透出的死寂青白和刺骨寒意,昭示著體內邪氣與玄陰之力的拉鋸何等凶險。小福子被另一名死士攙起,肩胛處的毒傷在金光下褪去烏黑,隻餘皮肉翻卷的傷口和失血的虛弱。
    青衣道士平靜地收回目光,仿佛剛才那揮手成符、滌蕩妖邪的手段隻是撣去衣袖微塵。他率先轉身,無聲地踏入那片黑暗,洗白的青衫下擺拂過荒草碎石,步履從容,卻似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排開前方障礙。灰衣人提著那盞隨時會熄滅的青銅古燈,佝僂的身影緊隨其後,微弱的燈火僅僅照亮腳下方寸之地,如同引魂的孤燈。
    死士對視一眼,再無猶豫,架著兩位傷者,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
    黑暗並非純粹。甫一離開獸欄範圍,腳下土地驟然變得崎嶇濕滑,嶙峋怪石如同巨獸獠牙,從黑暗中突兀刺出。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帶著濃重的土腥和一種…深埋地底億萬年的、冰冷死寂的氣息。風在這裏消失了,隻剩下眾人粗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青衣道士在前,步伐沒有絲毫停滯。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小巧的玉符,符麵刻著繁複的雲紋,散發著淡淡的清輝,恰好驅散前方幾步內的黑暗,照亮濕漉漉的石壁和盤踞其上的、不知名的苔蘚。那苔蘚呈現出詭異的暗紫色,在玉符清光下微微蠕動,仿佛活物。
    “小心腳下。”道士清越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不高,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處地脈不穩,濁氣上湧,勿碰觸石壁苔蘚。”
    話音剛落,死士乙腳下猛地一滑,一塊鬆動的頁岩向下塌陷!他重心頓失,下意識伸手想撐住旁邊的石壁穩住身形!
    “別碰!”死士甲厲聲警告,但已來不及!
    死士乙的手掌邊緣,堪堪擦過一片暗紫苔蘚!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上生肉!一股刺鼻的青煙瞬間冒起!死士乙悶哼一聲,劇痛讓他臉色煞白,隻見接觸苔蘚的皮膚瞬間焦黑、潰爛,那潰爛如同活物般迅速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肉化為惡臭的黃水!
    “啊!”小福子驚叫出聲。
    青衣道士頭也未回,反手屈指一彈!一道凝練如針的青色氣勁破空而至,精準地刺入死士乙手腕上方三寸的臂彎處!
    氣勁入體,死士乙手臂上蔓延的潰爛之勢驟然一滯!潰爛處冒出的青煙也淡了下去。
    “封住曲池穴,罡氣逼毒。”道士的聲音依舊平靜,“此乃地肺陰蘚,蝕骨腐肉,沾之跗骨。三息內不阻,神仙難救。”
    死士乙額頭冷汗涔涔,依言急點臂彎穴位,雄渾的罡氣瘋狂湧入手臂,與那跗骨之蛆般的陰毒對抗,手臂肌肉虯結顫抖,黑血混著黃水從潰爛處汩汩流出,滴落在地,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灰衣人仿佛對身後變故毫無所覺,他手中的青銅羅盤光芒似乎明亮了一絲,指針微微偏移,指向左前方一處被巨大鍾乳石半掩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裂隙。
    “這邊。”灰衣人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如同兩塊鏽鐵摩擦,言簡意賅。
    青衣道士腳步一轉,玉符清光照向那裂隙。裂隙內幽深無比,一股更加強烈的、混雜著硫磺與某種奇異金屬腥氣的陰冷氣流從中湧出,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寒意直透骨髓。
    “娘娘…撐住…”死士甲感受到臂彎中毛草靈身體無意識的、因體內劇痛而產生的細微抽搐,心急如焚。那深入心脈的邪氣失去了佛光屏障的束縛,又在鳳釵玄陰之力的刺激下,如同脫困的毒龍,在她脆弱的經脈中瘋狂衝撞撕咬。每一次衝擊,都讓她的生命力如同沙漏般流逝一分。腕間的白玉鳳釵,幽光微弱地閃爍,仿佛一顆即將油盡燈枯的冰心,僅憑本能對抗著內部的侵蝕與外部環境的酷烈。
    裂隙內通道曲折向下,坡度陡峭。石壁不再是頁岩,而是呈現出一種暗沉如鐵的色澤,觸手冰冷堅硬。空氣越來越稀薄,沉悶的壓力如同巨石壓在胸口。通道內回響著眾人壓抑的喘息和腳步在濕滑石麵上的摩擦聲,更添幾分壓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呈現在眼前。溶洞頂部垂下無數犬牙交錯的石筍,地麵則怪石林立。最引人注目的是溶洞中央,一個直徑約十丈、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潭!潭水並非靜止,而是在無聲地、緩慢地旋轉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潭水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一股難以言喻的、比通道中強烈百倍的極寒之氣,正源源不斷地從漩渦中心散發出來!
    寒氣並非純粹冰冷,而是帶著一種直刺靈魂的陰邪與死寂!僅僅是靠近潭邊,死士甲便覺護體的罡氣仿佛被無數細密的冰針穿透,骨髓深處都傳來僵硬的刺痛感。小福子更是牙齒打顫,臉色發青。
    “地肺寒潭…”青衣道士停下腳步,望著那緩緩旋轉的漆黑漩渦,古井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掠過一絲凝重。“濁陰匯聚之所,九幽寒氣外泄之眼。袁監正竟將堪輿點定在此處…好大的手筆,也好大的凶險。”
    灰衣人手中的青銅羅盤,此刻光芒大盛!中央凹陷處的冰藍幽光劇烈地閃爍、跳動,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指針,直直指向那漆黑漩渦的中心!羅盤邊緣那些細微的冰裂紋路,也仿佛活了過來,蔓延出絲絲縷縷的寒氣。
    “寒晶…就在下麵?”死士甲看著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渦,心沉了下去。這根本不是什麽潭水,分明是至陰至寒、連靈魂都能凍結的玄陰煞氣液化形成的絕地!莫說潛入,就是靠近都凶險萬分!
    灰衣人沒有回答,他佝僂著身子,走到潭邊一塊相對平整的黑色巨石旁。他放下手中那盞隨時欲滅的古舊青銅燈,伸出枯瘦如柴、布滿老繭的手,在那冰冷的黑色巨石表麵摸索著。指尖劃過堅硬的岩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突然,他手指在某處凹陷猛地一按!
    “哢噠…哢噠…轟隆隆…”
    一陣沉悶而巨大的機括轉動聲,如同沉睡巨獸的骨骼在摩擦,從眾人腳下深處傳來!整個溶洞都隨之微微震顫!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那塊巨大的黑色岩石表麵,竟緩緩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向下延伸的、僅容一人通行的石階入口!石階同樣是那種暗沉如鐵的材質,打磨得異常光滑,表麵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一股比寒潭邊更加精純、更加凜冽、仿佛能凍結時空的寒氣,如同實質的冰流,猛地從入口噴湧而出!
    “嘶——”小福子倒抽一口冷氣,感覺吸入的寒氣瞬間凍結了鼻腔和肺部。
    灰衣人提起青銅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入口下方幾級台階,更深處依舊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寒氣籠罩。他率先邁步,踏上了那冰冷刺骨的石階,身影很快沒入黑暗。
    青衣道士目光掃過那寒氣噴湧的入口,又看了一眼死士甲臂彎中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的毛草靈,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玄陰煞氣凝液成潭,此地已是極凶。這入口下的寒氣,更是精純了十倍不止。她體內邪氣與鳳釵之力本就失衡,再受此氣衝擊,恐有爆體之危。”
    死士甲心頭一緊:“道長!那…”
    “此乃唯一生路。”青衣道士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跟緊,勿離我三步之外。”他左手掐了個古怪的法訣,指尖縈繞起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暈,一股溫潤平和卻又無比堅韌的氣息擴散開來,恰好將他和身後的死士甲、毛草靈籠罩其中。那噴湧而出的恐怖寒氣觸碰到這層青色光暈,如同激流撞上無形的礁石,竟被柔和地排開、化解。
    死士乙強忍著手臂陰毒侵蝕的劇痛,攙著小福子,也趕緊踏入那青色光暈的庇護範圍。刺骨的寒意頓時大減,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有那種凍結靈魂的致命威脅。
    石階盤旋向下,深入大地之腑。寒氣越來越重,光線被徹底吞噬,隻有灰衣人手中那盞青銅古燈和青衣道士指尖的玉符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映照著腳下光滑如鏡、凝結厚厚冰霜的鐵黑色石階,以及兩側同樣覆蓋著冰晶、不知延伸向何處的冰冷石壁。空氣中彌漫著硫磺、金屬與一種難以形容的、古老死寂的味道混合的氣息。
    死寂中,隻有眾人壓抑的呼吸、腳步踏碎冰霜的細微脆響,以及…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大地心髒緩慢搏動般的“咚…咚…”聲,從地底最深處傳來。每一次搏動,都引得石階和牆壁上的冰晶簌簌掉落,寒氣也隨之起伏波動。
    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髒上,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與渺小。
    “地脈…心跳?”小福子臉色蒼白,喃喃道。
    青衣道士沒有回答,他指尖的玉符清光似乎更亮了些,照向前方灰衣人佝僂的背影。灰衣人手中的青銅羅盤,幽藍的光芒已亮得如同實質,指針劇烈震顫,直指下方!盤麵上那些細微的冰裂紋路,此刻竟隱隱透出光來,仿佛有冰藍色的液體在其中流動!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亙古的冰寒。前方終於不再是永無盡頭的石階。
    石階盡頭,連接著一個相對較小的石室。石室呈圓形,四壁光滑,同樣是那種暗沉如鐵、凝結厚冰的材質。石室中央,沒有想象中的瑰麗晶簇,隻有一口井。
    一口深不見底的寒井。
    井口直徑不過三尺,邊緣光滑,由整塊漆黑的、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雕琢而成,散發著比周圍石壁更加深邃幽寒的氣息。更加恐怖的精純寒氣,正如同活物般,絲絲縷縷地從井口蒸騰而上,在井口上方尺許處,凝聚成一團緩緩旋轉的、近乎液態的幽藍霧漩!
    這寒氣之精純,之酷烈,遠超之前所有!青衣道士籠罩眾人的青色光暈,在這股寒氣衝擊下,竟也劇烈地波動起來,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仿佛隨時會被凍結、撕裂!
    灰衣人停在井邊三步之外,不再靠近。他手中的青銅羅盤光芒熾烈到了頂點,指針如同被磁石死死吸住,筆直地指向那口幽深的寒井!羅盤上的冰裂紋路光芒流轉,仿佛要掙脫盤麵飛出!
    “地肺…寒眼…”灰衣人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晶…就在…眼心。”
    死士甲看著那口仿佛連接著九幽地獄的寒井,以及井口上方那團散發著毀滅性寒意的幽藍霧漩,心徹底沉入穀底。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觸及的地方!別說重傷垂死的太後,就是他和死士乙全盛時期,靠近井口隻怕瞬間就會被凍成冰渣!
    “如何取?”青衣道士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籠罩眾人的青色光暈明顯黯淡了幾分,顯然抵抗這井口的極寒消耗巨大。
    灰衣人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死士甲臂彎中昏迷的毛草靈,更確切地說,是指向她那緊握著染血白玉鳳釵的右手。
    “血…引…釵為匙…”他嘶啞地說道,每個字都異常艱難,“晶魄…認主…非她…不可近…”
    “什麽?!”死士甲驚怒交加,“娘娘現在這樣,如何能靠近那井口?靠近就是死路一條!”他感受到毛草靈的身體在懷中無意識地劇烈顫抖,仿佛連昏迷中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體內邪氣與鳳釵之力在井口寒氣的刺激下,衝突得更加狂暴!她手腕上的鳳釵幽光瘋狂閃爍,時明時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青衣道士的目光落在毛草靈緊握鳳釵、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手上,又看向那口散發著致命誘惑與毀滅寒意的深井,眼底深處,那如同倒映星空的深邃中,無數軌跡在瘋狂推演、計算。他負於身後的左手,拇指與食指撚動的速度快得幾乎出現殘影。
    “沒有…時間了…”灰衣人嘶啞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宣判,他手中的青銅羅盤,盤麵上的冰裂紋路光芒驟然一盛!一道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冰藍色光絲,竟從羅盤中央的凹陷處射出,如同受到感召,遙遙指向毛草靈腕間的鳳釵!
    就在那光絲出現的刹那——
    “嗡——!”
    毛草靈腕間的白玉鳳釵,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冰藍光芒!那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帶著一種瀕死反擊般的決絕與瘋狂!一股比井口寒氣更加霸道、更加古老、仿佛能凍結時空的玄陰之力,轟然爆發!
    “呃啊——!”昏迷中的毛草靈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痛呼!身體猛地弓起,如同離水的魚!鳳釵爆發的力量如同無數冰錐,狠狠刺入她本就千瘡百孔的經脈!心脈深處,那失去束縛的陰邪之氣如同被徹底激怒的毒龍,瘋狂反撲!
    冰藍與漆黑,兩股同樣凶戾的力量在她體內轟然對撞!
    “噗——!”一大口混雜著內髒碎塊和暗紅冰渣的鮮血狂噴而出!她的生機如同決堤般狂瀉!皮膚表麵瞬間覆蓋上一層青黑色的死氣!腕間鳳釵的光芒在爆發到極致後,驟然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
    “娘娘!”死士甲肝膽俱裂!
    “來不及了!”青衣道士眼中精光爆射!一直平靜無波的麵容第一次顯露出急迫!他左手掐訣的速度快到了極致,右手並指如劍,指尖瞬間亮起刺目的青白雷光,毫不猶豫地點向毛草靈的眉心!
    “天罡引靈,鎖魂定魄!敕!”
    青白雷光沒入毛草靈眉心的刹那,她瀕臨潰散的生機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閘門強行鎖住!體表蔓延的死氣為之一滯!但那也隻是延緩了死亡,無法阻止體內兩股毀滅性能量的瘋狂肆虐!
    “送她過去!靠近井口!以血引之!”青衣道士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是唯一的生機!寒晶之力或可壓製她體內邪氣,平衡鳳釵!再遲一息,魂飛魄散!”
    死士甲雙目赤紅!看著懷中生機急速流逝、痛苦痙攣的主上,又看向那口仿佛擇人而噬的恐怖寒井,巨大的恐懼和決絕的忠誠在心中激烈碰撞!最終,守護的信念壓倒了一切!
    “娘娘!得罪了!”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將全身罡氣毫無保留地灌注雙腿,抱著毛草靈,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盡畢生力氣,朝著那口蒸騰著幽藍寒煞的深井,決絕地衝了過去!
    三步!兩步!一步!
    越靠近井口,那恐怖的寒意呈幾何級數暴增!死士甲感覺自己的護體罡氣如同脆弱的蛋殼般寸寸碎裂!血液似乎瞬間凍結!肌肉僵硬!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他懷中的毛草靈,身體表麵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幽藍冰晶!
    就在他抱著毛草靈,身體即將被徹底凍結,衝入那幽藍霧漩範圍的刹那——
    “就是現在!”青衣道士厲喝,右手劍指猛地引向毛草靈緊握鳳釵的右手!
    毛草靈那隻被冰封的、緊握著染血鳳釵的右手,在道士的秘法牽引和井口寒晶本源的強烈召喚下,竟無意識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五指因為僵硬和劇痛而扭曲張開,沾滿鮮血和冰霜的白玉鳳釵,直直地指向那井口中心旋轉的幽藍霧漩!
    染血的釵尖,觸碰到了那近乎液態的、精純到極致的玄陰煞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預想中徹底凍結粉碎的景象並未發生。
    那狂暴旋轉、散發著毀滅寒意的幽藍霧漩,在染血的鳳釵釵尖觸碰到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悠遠、仿佛來自洪荒冰川最深處的嗡鳴,響徹整個石室!聲音並不宏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令萬物臣服的威嚴!
    幽藍的霧漩驟然靜止!
    緊接著,如同百川歸海,又似朝拜君王!那團恐怖的、液化般的玄陰煞氣,竟如同溫順的溪流,絲絲縷縷、爭先恐後地,朝著那支染血的白玉鳳釵匯聚而去!被那小小的釵身,如同無底洞般瘋狂吞噬!
    鳳釵上黯淡的冰藍光芒,如同被注入了無盡的生命力,瞬間暴漲!那光芒不再刺目,而是變得無比深邃、凝練、內斂,如同萬載玄冰的核心!釵體上沾染的鮮血,在這光芒下迅速褪去,白玉變得晶瑩剔透,內部仿佛有冰髓般的藍色光暈在緩緩流淌,散發出一種古老、尊貴、至高無上的玄陰氣息!
    隨著霧漩被鳳釵瘋狂吞噬,井口深處,一點純粹到無法形容、璀璨到令人心碎的冰藍色光芒,緩緩浮現!
    那光芒隻有鴿卵大小,卻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寒冷與靜謐!它出現的一刹那,整個石室的溫度再次驟降!石壁上凝結的冰晶瘋狂生長、加厚,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空氣似乎都被凍結成了固體!
    地肺寒晶!真正的晶魄核心!
    此刻,那晶魄仿佛受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召喚,脫離了井口的束縛,化作一道柔和的冰藍色流光,緩緩地、無比溫順地,朝著毛草靈手中那支光華流轉、散發著同源至高氣息的白玉鳳釵飛來!
    就在晶魄即將融入鳳釵的刹那——
    異變再生!
    “桀桀桀…好精純的玄陰本源!不枉本座苦等多時!”
    一個陰冷、滑膩、充滿了貪婪與惡毒的笑聲,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在石室入口處響起!
    伴隨著笑聲,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帶著強烈血腥與腐敗氣息的粘稠黑霧,如同活物般猛地湧入石室!黑霧所過之處,石壁上的冰晶迅速染上汙濁的暗色,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黑霧中心,一個扭曲的身影浮現。並非之前的佝僂妖人,而是一個身形高大、籠罩在寬大黑袍中的身影。他臉上覆蓋著一張慘白的、沒有任何五官的骨質麵具,隻露出兩個深不見底、燃燒著幽幽綠火的眼洞!他手中握著一根通體漆黑、頂端鑲嵌著一顆不斷搏動、散發著邪惡生命力的暗紅心髒的骨杖!
    骨杖頂端的暗紅心髒猛地一跳!
    “噗通!”
    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精神汙染和靈魂吸扯力的邪惡波動,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死士甲首當其衝,他正抱著毛草靈承受著井口寒氣與鳳釵力量的雙重衝擊,神魂劇震之下,眼前一黑,護體罡氣徹底潰散,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身體被那恐怖的吸扯力和寒氣瞬間擊飛,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毛草靈脫手飛出!
    “娘娘!”小福子駭然尖叫!
    就在毛草靈的身體即將摔落冰冷堅硬地麵的瞬間,一道青影如電閃過!
    青衣道士一手攬住毛草靈下墜的身體,另一隻手快如幻影,五指張開,淩空一抓!
    “嗡!”
    那枚即將融入鳳釵的地肺寒晶晶魄,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定住,懸停在鳳釵上方寸許之處!冰藍色的光芒與鳳釵的幽光激烈地輝映、交融!
    同時,道士左手並指,對著那洶湧而來的粘稠黑霧和黑袍人,虛空一劃!
    “雷殛!”
    一道至陽至剛、粗如兒臂的青色雷霆,毫無花哨地從他指尖迸發!雷光煌煌,帶著滌蕩乾坤、誅邪破魔的無上天威,撕裂黑暗,悍然劈向那團汙穢的黑霧和中心的骨麵黑袍人!
    “雕蟲小技!”骨麵黑袍人發出不屑的尖嘯,手中那鑲嵌著搏動心髒的骨杖猛地向前一指!杖頂的暗紅心髒驟然膨脹,噴吐出更加濃鬱、如同實質血漿般的粘稠黑氣,瞬間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麵布滿痛苦哀嚎麵孔的巨盾!
    轟——!!!
    青白雷霆狠狠劈在血汙巨盾之上!刺目的電光與汙穢的黑紅之氣瘋狂交織、湮滅!整個石室劇烈搖晃!無數冰晶和碎石簌簌落下!
    雷光消散,血汙巨盾也黯淡了許多,但並未破碎!骨麵黑袍人身形微微一晃,綠火眼洞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化為更深的貪婪與暴虐。
    “有點道行!可惜,今日這玄陰本源和這具上好爐鼎,本座要定了!”他骨杖再揮,那血汙巨盾猛地散開,化作無數道扭曲哀嚎的怨魂,如同黑色的洪流,尖嘯著撲向青衣道士和他懷中的毛草靈!每一道怨魂都散發著蝕骨銷魂的惡毒氣息!
    青衣道士一手護著懷中生機微弱的毛草靈,一手需維持力量牽引懸停的寒晶晶魄,麵對這鋪天蓋地的怨魂洪流,他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卻無絲毫懼色。就在怨魂洪流即將淹沒他們的瞬間——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灰衣人,動了。
    他枯瘦的手,猛地拍在了手中那光芒熾烈到極致的青銅羅盤之上!
    “哢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羅盤中央,那枚與鳳釵同源搏動、指引方向的冰藍光源,竟在灰衣人一掌之下,徹底碎裂!
    碎裂的光源並未熄滅,反而化作無數道細如發絲的冰藍流光,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爆發而出,沒入石室四壁那些暗沉如鐵的冰冷石壁之中!
    嗡——!
    整個石室猛地一震!仿佛某種沉睡的古老禁製被強行喚醒!石壁上那些繁複到極致、被厚厚冰晶覆蓋、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驟然亮起!爆發出璀璨奪目的冰藍色光華!
    無數道由純粹玄陰之力構成的、晶瑩剔透的冰棱,如同瞬間生長的森林,毫無征兆地從石室的每一寸地麵、牆壁、穹頂瘋狂刺出!
    嗤!嗤!嗤!嗤!
    冰棱穿透肉體的聲音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那些撲向道士和毛草靈的怨魂洪流,首當其衝!被無數鋒銳冰冷的玄陰冰棱瞬間洞穿、撕裂、凍結!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化為漫天飄散的黑色冰晶!
    冰棱森林的範圍精準地避開了青衣道士、毛草靈、懸停的晶魄以及灰衣人自身所在的小片區域。死士甲、乙和小福子雖未被直接攻擊,但也被數根突兀刺出的冰棱逼得狼狽後退,險象環生!
    那骨麵黑袍人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劇變!他雖然反應極快,周身黑氣翻湧,瞬間凝聚成厚實的護罩,但幾根異常粗大、尖端閃爍著符文寒光的玄陰冰棱,如同毒龍般狠狠刺穿了他的黑氣護罩!
    “噗嗤!”冰棱尖端沒入他黑袍下的軀體!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從骨麵下爆發!那聲音充滿了痛苦、驚怒和難以置信!他身體劇烈顫抖,黑袍被刺破的地方,沒有鮮血流出,反而湧出大股粘稠腥臭的黑氣!被刺穿的傷口處,幽藍的玄陰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他體內的陰邪本源!
    “禁…製?!你是誰?!”他燃燒著綠火的眼洞死死盯住那拍碎羅盤後便萎頓在地、氣息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灰衣人,聲音因劇痛和暴怒而扭曲!
    灰衣人沒有回答。他佝僂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青銅古燈滾落一旁,燈火已滅。兜帽滑落,露出一張布滿深深皺紋、如同千年古樹皮般的蒼老臉龐。他渾濁發黃的眼睛看著那被冰棱暫時逼退、痛苦嘶嚎的黑袍人,又艱難地轉向青衣道士懷中昏迷的毛草靈,以及她手中光華流轉、正與懸停的寒晶晶魄產生奇妙共鳴的白玉鳳釵。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麽,卻隻湧出一股暗紅色的血沫。那雙渾濁眼中最後的光芒,是釋然?是愧疚?還是某種深埋千年的期盼?無人知曉。
    光芒,徹底黯淡下去。
    “老東西!找死!”骨麵黑袍人暴怒!骨杖頂端的暗紅心髒瘋狂搏動,一股更加邪惡、更加狂暴的力量爆發開來!他強行震碎刺入身體的幾根玄陰冰棱,傷口處黑氣翻湧,暫時壓製住侵蝕的寒氣。粘稠如墨、帶著濃鬱血腥的黑氣再次從他身上狂湧而出,如同沸騰的毒沼,開始腐蝕、吞噬周圍阻擋他的玄陰冰棱!冰棱在汙穢黑氣的侵蝕下,發出“滋滋”的哀鳴,光芒迅速黯淡、崩解!
    禁製雖強,但顯然無法長久困住這恐怖的邪魔!他正以驚人的速度掙脫!
    石室內,冰棱與黑氣激烈對抗,符文明滅閃爍,碎石冰屑紛飛如雨!情勢瞬間逆轉,危急更甚之前!
    青衣道士對灰衣人的逝去和黑袍人的狂暴恍若未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懷中氣息微弱到幾乎斷絕的毛草靈,以及她手中那支正與懸停的寒晶晶魄進行著微妙能量交互的白玉鳳釵上。
    晶魄懸停在鳳釵上方,冰藍色的光芒柔和而執著地試圖融入釵身。而鳳釵則在吞噬了部分井口玄陰煞氣後,光華內斂,釵體內冰髓般的流光緩緩旋轉,散發出一種渴望,卻又帶著一絲…本能的抗拒?仿佛在排斥這過於強大的外來力量,又或者在守護著主人最後的生機。
    毛草靈的身體在道士懷中不住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微弱痛苦的**。她的身體仿佛成了戰場:心脈深處,失去束縛的陰邪毒氣如同脫困的孽龍,瘋狂肆虐,侵蝕著最後的生機;手腕上,白玉鳳釵在晶魄的吸引下,正被動地汲取著龐大的玄陰之力,這股力量雖與它同源,卻過於浩瀚霸道,如同洪水衝擊著瀕臨破碎的堤壩;而她的意識,早已沉淪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撕裂般的劇痛深淵。
    三股力量(邪氣、鳳釵、晶魄)在她體內和體外激烈碰撞、拉扯!她的生命力,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湮滅!
    “陰陽失衡,本源相衝…外力介入隻會加速其亡…”青衣道士眉頭緊鎖,眼底深處那如同周天星鬥般的推演軌跡瘋狂閃爍,尋找著那萬中無一的、稍縱即逝的平衡之點。他護著毛草靈的左手,一股溫潤精純的道家真元持續輸入,如同最堅韌的絲線,勉強維係著她那縷即將斷絕的心脈。
    不能再等了!無論是那即將脫困的邪魔,還是毛草靈自身崩潰的危局,都容不得半分遲疑!
    “魂兮歸來!靈台方寸,心燈引路!”道士清越的喝聲,帶著直透靈魂的力量,在毛草靈耳邊炸響!同時,他右手劍指快如閃電,指尖縈繞著一點純淨無暇、仿佛能照破萬古長夜的心神靈光,猛地按向毛草靈的眉心印堂穴!
    這一指,並非攻擊,而是——點靈台,引心燈!
    他要強行喚醒毛草靈沉淪的意識!在這生死一線間,將選擇的權柄,交還給這具瀕死身軀的主人!唯有她自身意誌的覺醒,才能引導體內狂暴衝突的力量,抓住那融合晶魄、壓製邪氣的唯一契機!
    指落靈台!
    昏迷中的毛草靈,身體猛地一僵!緊接著,如同溺水之人驟然浮出水麵,她一直緊閉的雙眸,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艱難地、顫抖著,睜開了一條縫隙!
    **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