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續1 玉佩疑雲與前路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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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的馬蹄踏碎了宮道上的薄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毛草靈伏在馬背上,冷風灌入領口,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驚濤駭浪。懷裏的半枚玉佩像是一塊烙鐵,隔著幾層衣料仍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連同那個模糊的“蘇”字,一下下灼著她的神經。
蘇家。這個在現代被她喚了二十多年的姓氏,此刻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記憶的鎖。她想起父親書房裏掛著的《清明上河圖》複刻版,想起母親在廚房研究新菜式時的嘮叨,想起自己十七歲生日那天,在家族企業的酒會上穿著高跟鞋崴了腳,被哥哥笑了整整一年……那些被“毛草靈”這個身份覆蓋的、屬於“蘇晚”的記憶,如同被驚擾的蝶群,突然在腦海裏撲扇著翅膀,攪得她一陣眩暈。
“娘娘,慢點!前麵是岔路了!”烏蘭騎著另一匹棗紅馬追上來,聲音被風扯得有些變形。
毛草靈猛地回過神,勒住韁繩。踏雪打了個響鼻,前蹄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她抬眼望去,前方的路果然分了兩道——左邊是通往北門的官道,耶律洪的馬車應該走的是這條路;右邊則是一條窄窄的馳道,據說能抄近路追上先行的隊伍,但路麵崎嶇,冬天常有積雪壓垮的枯枝擋路。
“走右邊。”她幾乎沒有猶豫。
烏蘭愣了一下:“可是娘娘,那條路太險了……”
“陛下的隊伍走得急,官道上說不定有埋伏。”毛草靈的目光掃過馳道入口處的密林,那裏的雪地上似乎有新鮮的馬蹄印,雜亂無章,不像是宮廷衛隊的手筆,“放機靈點,跟著我的腳印走。”
她說著夾了夾馬腹,踏雪會意,邁開長腿衝進了馳道。馬蹄碾過積雪下的碎石,發出硌牙的聲響,兩側的枯樹枝椏不時刮過她的披風,留下細碎的布條。毛草靈一手拉緊韁繩,一手按在懷裏的玉佩上,指尖已經被凍得發麻,卻不敢有絲毫鬆懈。
她在賭。賭那枚玉佩不是偶然出現,賭暗處的人此刻就在這條路上。
果然,行至半途,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三匹黑馬從密林裏竄出來,攔住了去路。馬上的騎手穿著黑色鬥篷,帽簷壓得極低,隻能看見露出的下頜線條緊繃,手裏都握著彎刀,刀身在雪光反射下泛著冷芒。
“來者何人?”毛草靈勒住馬,聲音盡量平穩。她注意到為首的騎手靴筒上沾著幾點暗紅,像是幹涸的血跡。
騎手沒有回答,隻是舉起彎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接著,身後傳來更密集的馬蹄聲,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脆響——是耶律洪的衛隊!他們顯然也發現了異常,正全速追來。
黑衣騎手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為首的人突然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東西,朝著毛草靈的方向遞過來。他的動作極快,像是在完成某種緊迫的使命,鬥篷下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娘娘……長安來的信……”
長安?!
毛草靈的心髒驟然縮緊。她剛要翻身下馬,烏蘭已經搶先一步衝過去,拔出腰間的短匕抵在那騎手的頸側:“你是誰?竟敢冒充長安來的人!”
騎手卻像是沒感覺到脖頸上的寒意,隻是固執地舉著油布包:“信裏有……您要的答案……”話音未落,他突然猛地抬頭,帽簷滑落的瞬間,毛草靈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布滿刀疤的臉,左眼處有一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舊傷,唯獨右眼亮得驚人,像是藏著兩簇跳動的火焰。
這張臉,她從未見過。
但那眼神……卻讓她莫名地想起現代看過的諜戰片裏,那些抱著必死決心傳遞情報的特工。
“烏蘭,接過來。”毛草靈沉聲道。
烏蘭猶豫了一下,還是用沒握刀的手接過油布包,快速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機關才遞給毛草靈。就在這時,為首的黑衣騎手突然從靴筒裏抽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髒!
“不要!”毛草靈失聲喊道。
但已經晚了。短刀沒柄而入,騎手悶哼一聲,身體軟軟地倒下去。另外兩名騎手見狀,立刻翻身上馬,調轉馬頭衝進密林,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風雪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娘娘!”烏蘭驚呼著擋在毛草靈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毛草靈卻盯著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指尖顫抖地打開油布包。裏麵果然是一封信,信封是用中原特有的桑皮紙做的,上麵沒有署名,隻畫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那是蘇家老宅院子裏種的花,每年春天開得滿院都是。
她深吸一口氣,拆開信封。信紙很薄,上麵的字跡卻力透紙背,是父親的筆跡!
“晚晚吾女,見字如麵。自你車禍失蹤,闔家悲痛。幸得高人指點,知你魂歸異世,現為乞兒國後。長安局勢詭譎,蘇家已遭傾覆,唯餘老父與你兄亡命天涯。今托人送半枚家傳玉佩為證,另附密信一封,事關你的身世與歸途……”
後麵的字跡突然變得潦草,像是寫得極為倉促,甚至有幾處被墨點暈染,看不清內容。毛草靈的心沉到了穀底——蘇家遭了難?父親和哥哥在逃命?那送玉佩和信的人,是父親派來的?可為什麽剛把信送到就自盡了?
“娘娘!”耶律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明顯的焦急,“你沒事吧?”
毛草靈猛地回頭,見耶律洪騎著一匹白馬奔來,玄色朝服上沾著雪沫,顯然是一路疾馳。他身後跟著的衛隊已經控製了現場,正圍著那具黑衣人的屍體檢查。
“我沒事。”她迅速將信和玉佩塞進披風內側的暗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遇到幾個……問路的商旅,已經走了。”
耶律洪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屍體上,眉頭瞬間擰緊:“這是怎麽回事?”
“他……他突然衝出來,好像是想行刺,被我們製服時自盡了。”毛草靈避開他的眼睛,撒謊的滋味讓她舌根發苦。她知道自己不該瞞他,可父親的信裏提到了“身世與歸途”,這六個字像一道無形的牆,讓她暫時無法對耶律洪坦誠。
耶律洪沒有追問,隻是翻身下馬,走到她麵前,伸手拂去她發間的雪花。他的指尖帶著室外的寒氣,動作卻異常輕柔:“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朕。”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但如果你不想說,朕可以等。”
毛草靈的眼眶突然一熱。她抬頭看向他,見他眼底沒有懷疑,隻有滿滿的擔憂,心裏的愧疚更甚。剛想開口解釋,衛隊統領突然快步走過來,單膝跪地:“陛下,查到了!死者靴筒裏有這個!”
他遞上來的是一塊小小的木牌,上麵刻著一個“影”字。
“影衛?”耶律洪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是唐朝的暗衛組織?”
毛草靈的心又是一沉。影衛,她在之前翻閱的宮廷卷宗裏見過這個名字,是唐朝皇帝專門培養的秘密衛隊,隻聽從皇帝一人調遣,行事狠辣,從不留活口。
如果死者是影衛,那父親的信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唐朝皇帝故意設下的圈套,想用蘇家的安危逼她回去?可那筆跡,明明是父親的……
“陛下,雲漠城的事……”她試圖轉移話題。
“巴圖已經被控製住了。”耶律洪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凍得發紅的指尖,“是有人故意在茶葉裏摻了沙土,還偽造了中原商戶辱罵草原部族的文書,想挑起衝突。朕已經讓人去查幕後主使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拳頭上,“現在,我們是不是該談談這具屍體,還有你剛才藏起來的東西?”
毛草靈沉默了。風雪在耳邊呼嘯,像是在催促她做出選擇。她看著耶律洪深邃的眼眸,那裏映著她的影子,清晰而堅定。這個男人,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接納了她,在她推行改革時信任她,在她說出“不是菟絲花”時選擇了相信她……她真的能繼續對他撒謊嗎?
“跟我來。”她最終鬆開拳頭,拉著耶律洪走到密林邊緣,避開了衛隊的視線。
雪落在兩人的肩頭,很快積起薄薄一層。毛草靈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掏出那半枚玉佩和父親的信,遞了過去:“這是剛才那個人送來的。信上的字,是我……家鄉一位親人的筆跡。”她刻意避開了“蘇家”和“現代”,隻模糊地用“家鄉”代替。
耶律洪接過玉佩,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玉質時,瞳孔微微一縮。他認得這種玉,是中原江南特產的和田白玉,質地溫潤,絕非尋常人家能擁有。再展開信紙,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他雖然不認識中原文字,但信紙上那朵玉蘭花,他在毛草靈偶爾畫的圖紙邊角見過,她說那是“故鄉的花”。
“這個人,是你家鄉派來的?”他沉聲問道。
“我不知道。”毛草靈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疲憊,“但信裏說,我家鄉出了變故,親人可能有危險。而這個送東西的人,是唐朝的影衛。”
耶律洪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唐朝影衛出現在乞兒國皇宮附近,還帶著一封涉及毛草靈身世的信,這絕非巧合。結合雲漠城突然爆發的衝突,以及密報裏提到的“中原官員接觸部族”,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裏成型——唐朝是想利用毛草靈的身世,攪亂乞兒國?
“你信這封信嗎?”他抬頭看向毛草靈。
毛草靈愣住了。是啊,她信嗎?信裏說蘇家遭了難,可她穿越前,蘇家在商界根基深厚,怎麽會突然傾覆?信是父親的筆跡,可影衛向來隻效忠唐朝皇帝,怎麽會替蘇家送信?還有那半枚玉佩,為什麽偏偏是“蘇”字?這一切太巧了,巧得像一個精心編織的網。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回答,“但我必須查清楚。”
“朕陪你查。”耶律洪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些許寒意,“不管這背後是誰的陰謀,朕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
他的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淌過毛草靈的心田。她看著他堅定的側臉,突然覺得那些翻湧的不安好像沒那麽可怕了。是啊,她不是一個人。她有耶律洪,有烏蘭,有那些支持她的大臣,還有這片正在慢慢接納她的土地。
“雲漠城的事,先交給副手處理。”耶律洪當機立斷,“我們回宮,從長計議。”
毛草靈點頭。兩人轉身往回走時,她注意到耶律洪將那半枚玉佩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袖袋,像是在保管一件稀世珍寶。她忍不住問:“你不怕嗎?怕我真的是唐朝派來的細作?”
耶律洪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朕怕過很多事,怕過草原的旱情,怕過部族的叛亂,怕過你剛來時對朕的疏離。但朕從沒想過要怕你,草靈。”他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娘娘”,聲音低沉而鄭重,“從賽馬那天起,朕就知道,你不是會被人隨意擺布的棋子。”
毛草靈的心猛地一顫。是啊,她不是棋子。無論是唐朝皇帝,還是幕後的陰謀者,都別想把她當棋子。
“我們先從雲漠城的衝突查起。”她定了定神,眼底重新燃起光芒,“巴圖部族雖然衝動,但向來敬重強者,不會無緣無故砸商戶的貨攤。那些茶葉裏的沙土,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還有接觸部族的中原官員,查清楚是誰,或許就能摸到線索。”
“好。”耶律洪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把積雪都揉進了發絲裏,“那我們現在回宮,讓烏蘭去審審抓來的幾個挑事者。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給你的。”
毛草靈打開錦囊,裏麵是一顆圓潤的暖玉,被打磨成了竹葉的形狀,觸手溫熱。顯然是耶律洪隨身攜帶的東西。
“草原上的老人說,暖玉能安神。”他看著她凍得發紅的鼻尖,語氣不自覺地放軟,“別想太多,有朕在。”
毛草靈捏著暖玉,那溫潤的暖意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底。她突然想起剛穿越時,自己在青樓裏抱著膝蓋哭,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她。而現在,她站在異國的風雪裏,身邊有一個願意對她說“有朕在”的人,手裏握著故鄉的信物和未知的謎團,前路雖然迷霧重重,卻不再是孤身一人。
“走吧。”她將暖玉塞進懷裏,與玉佩和信放在一起,那裏仿佛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裝著她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回宮。”
兩人並肩往回走,踏雪和耶律洪的白馬溫順地跟在身後。風雪漸漸小了,陽光從雲層的縫隙裏漏下來,灑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毛草靈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緊緊包裹著她的。
她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但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隻能在青樓裏努力求生的罪臣之女,也不是那個初入宮廷時小心翼翼的和親公主。她是毛草靈,是乞兒國的皇後,是能與耶律洪並肩而立的人。
至於那封信,那枚玉佩,還有暗處的影衛……總有一天,她會親手揭開所有的謎底。
而眼下,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雲漠城的衝突真相。那些藏在繁華背後的暗流,那些試圖挑起事端的黑手,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馬蹄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倉皇的奔逃,而是朝著皇宮的方向,堅定地前行。車窗外的竹林已經遠遠落在身後,但那份被人記掛的暖意,卻像掌心的暖玉,一直伴隨著她,驅散著前路的迷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