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暗流與抉擇

字數:4963   加入書籤

A+A-


    慶功宴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寂靜宮室裏彌漫的淡淡酒香與燭火燃燒的細微劈啪聲。毛草靈卸下繁重的皇後冠服,隻著一件素色寢衣,站在窗前,望著窗外被月光浸染的庭院。白日裏接受萬民朝賀、與皇帝並肩接受獻俘的盛大場景猶在眼前,然而此刻,她的心頭卻籠罩著一層難以驅散的陰霾。
    叛亂雖平,主謀伏誅,但她在宴席間捕捉到的那些細微異樣,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一圈圈不安的漣漪。幾位宗室親王過於得體的恭賀背後,眼神閃爍;兵部侍郎在獻上繳獲的叛軍輿圖時,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顫抖;還有她離席更衣時,在回廊拐角隱約聽到的、迅速壓低的交談碎片——“時機未到”、“還需忍耐”……
    這些碎片拚湊不出完整的圖景,卻足以警示她,暗處的敵人並未被徹底清除,他們隻是蟄伏得更深,等待著下一個機會。
    “娘娘,夜深了,該安置了。”貼身宮女輕手輕腳地走近,為她披上一件外袍。
    毛草靈回過神,揉了揉眉心。“陛下歇下了嗎?”
    “回娘娘,陛下還在禦書房,與幾位將軍商議邊境布防事宜。”宮女低聲回道。
    戰爭雖勝,但邊境的隱患並未完全消除,善後事宜千頭萬緒。毛草靈知道皇帝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小廚房,讓他們備些清淡的夜宵,本宮親自給陛下送去。”
    提著食盒,毛草靈踏著月色走向禦書房。沿途侍衛紛紛躬身行禮。越是接近禦書房,她心中的那份不安卻愈發清晰。並非源於對皇帝的擔憂,而是某種更模糊的、對未來的預感。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皇帝李泓正伏案看著一份加急軍報,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幾位風塵仆仆的將軍肅立一旁,氣氛凝重。
    見毛草靈進來,李泓抬起頭,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暖意,揮手讓將軍們先行退下。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他起身接過食盒,拉著她在旁邊的軟榻坐下。
    “陛下不也未曾安寢?”毛草靈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地歎了口氣,“邊境又有變故?”
    李泓揉了揉太陽穴,將那份軍報推到她麵前:“不是邊境,是內部。清理叛軍殘餘勢力時,發現了一些東西。”
    毛草靈接過軍報,快速瀏覽,臉色漸漸凝重起來。軍報中提到,在清剿一處叛軍秘密據點時,發現了並非本國製式的精良兵器,以及幾封用密語書寫、尚未完全破譯的信件。初步判斷,有境外勢力插手了此次叛亂。
    “看來,有些人不僅想在國內興風作浪,還引狼入室。”毛草靈的聲音冷了下來。她之前的預感被證實了,這場叛亂的水,比表麵看起來更深。
    “朕已下令徹查,所有與叛軍有過接觸的官員、商賈,一個都不放過。”李泓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隻是,牽涉可能甚廣,朝堂之上,難免又要掀起波瀾。”
    毛草靈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薄繭和溫度。“動蕩在所難免,但長痛不如短痛。唯有將毒瘤連根拔起,國家才能真正安定。”她頓了頓,想起宴席間的異樣,將自己的觀察和疑慮低聲告知了李泓。
    李泓聽完,沉默了片刻,眼神複雜地看著她:“靈兒,你總是比朕想象得更加敏銳。這些朕亦有察覺,隻是……有些人的身份,有些盤根錯節的關係,讓朕不得不謹慎。”
    他指的是那些宗室和手握實權的老臣。動他們,牽一發而動全身。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毛草靈目光堅定,“他們既然敢勾結外敵,動搖國本,便已不再是陛下的宗親臣子,而是國家的蠹蟲。此刻我們剛剛大勝,民心所向,軍威正盛,正是肅清內患的最佳時機。若等他們緩過氣來,暗中積蓄力量,下次的禍亂,恐怕會更加凶猛。”
    她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李泓的心上。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身為帝王,權衡與顧慮總是更多。
    “你說得對。”良久,李泓深吸一口氣,反手握緊了她的手,眼中重新凝聚起帝王的決斷,“是朕有些優柔了。亂世當用重典,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此事,朕會親自督辦,無論如何,定要揪出所有幕後黑手。”
    見皇帝下定決心,毛草靈心中稍安。她將食盒打開,把還溫熱的清粥小菜擺在他麵前:“政事再忙,也要顧惜身子。先吃點東西吧。”
    李泓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燈光下她的側臉柔和而堅定,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暖流。這十年來,無論風雨,始終是她陪在自己身邊,出謀劃策,分擔煩憂。他幾乎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會是如何。
    “靈兒,”他輕聲喚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若……朕是說若,有一天,你不得不離開乞兒國,你會如何?”
    毛草靈擺放碗筷的手微微一頓。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似乎在她意料之中。十年之約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隨著時間的推移,落下的日子越來越近。唐朝的使者雖未至,但相關的風聲早已通過各種渠道隱隱傳來。
    她抬起頭,對上李泓那雙深邃中帶著一絲緊張的眼眸,沒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戶,讓夜風帶著庭院中草木的氣息吹入室內。
    “陛下,”她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十年前,我踏上和親之路時,隻當這是一場交易,一個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這十年來,我們並肩作戰,經曆過宮廷傾軋,平息過藩鎮叛亂,抵禦過外敵入侵,也共同看著這片土地在我們的治理下,從曾經的貧瘠動蕩,一步步走向如今的繁榮安定。”
    她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泓:“這裏的一草一木,這裏的百姓,這裏的宮廷,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我不是在替誰治理這個國家,這就是我的國,我的家。”她走到李泓麵前,一字一句道:“我毛草靈,是乞兒國的皇後,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隻會是。除非陛下親自下旨廢後,否則,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我離開我的國,我的家,我的……夫君。”
    最後“夫君”二字,她說得極輕,卻像驚雷般在李泓心中炸響。
    他猛地站起身,緊緊將毛草靈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所有的試探、不安、顧慮,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得妻如此,夫複何求!靈兒,有你這句話,朕便放心了。無論未來有何風雨,朕與你,共同麵對!”
    帝後二人在這寂靜的深夜裏,緊緊相擁,彼此的心意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交匯。他們都知道,前路依然布滿荊棘,內憂外患並未完全消除,唐朝的壓力也遲早會來。但至少在此刻,他們的心緊密相連,擁有了麵對一切困難的勇氣和決心。
    然而,曆史的洪流從不會因個人的意誌而停止湧動。就在毛草靈表明心跡後不久,來自唐朝的國書,伴隨著一支規模不小的使團,終於抵達了乞兒國的都城。
    國書的內容措辭典雅,先是恭賀乞兒國平定叛亂,國勢日隆,隨後便話鋒一轉,提及十年前的和親之約,言明十年期至,大唐皇帝思念“公主”,特派使臣前來,迎請“永安公主”回朝省親,並正式冊封其為“國後夫人”,享無限尊榮。
    使團的到來和國書的內容,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在乞兒國的朝野上下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民間議論紛紛,百姓們對這位帶來和平與繁榮的皇後充滿愛戴,聽聞唐朝欲迎其回國,皆感不舍與憂慮,街頭巷尾滿是對皇後留下的期盼。
    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洶湧。一部分忠於皇室、感念皇後功績的大臣,如丞相、兵部尚書等,力主皇後留下,認為皇後已是乞兒國國母,與陛下情深義重,豈能因一紙舊約而離去?另一部分較為保守或與宗室牽連頗深的大臣,則或明或暗地表示,既然約期已至,大唐又態度明確,為免兩國生隙,理應遵循舊約,送皇後回唐。更有一些心懷鬼胎之輩,暗中欣喜,認為這是打擊皇後勢力、攪亂朝局的絕佳機會。
    原本因平叛勝利而凝聚起來的朝堂,再次出現了裂痕。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風暴中心,毛草靈卻顯得異常平靜。她如常處理宮務,接見命婦,甚至親自去京郊視察新推廣的農具使用情況。隻是在無人注意的深夜,她才會獨自站在宮苑的高處,望著東南方向——那是大唐所在的方向,目光複雜難辨。
    那裏有她名義上的“故國”,有她這具身體原主的家族,有她曾經熟悉卻又遙遠的現代記憶的影子。回去,意味著更高的地位(國後夫人地位超然),意味著可以庇護那個或許存在的“家族”,也意味著……一種對過去身份的徹底了結?
    但她更清楚地知道,乞兒國才是她十年來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地方。這裏有她深愛的丈夫,有她視若己出的(如果未來會有)子民,有她推行的一項項改革政策,有她參與設計的城池、水利……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她的足跡和汗水。
    留下,意味著要直麵唐朝可能施加的壓力,意味著要繼續在這複雜的權力漩渦中周旋,意味著她這個“冒牌公主”的身份可能麵臨更嚴峻的考驗。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關乎情感,關乎責任,也關乎她究竟是誰,她想要怎樣的未來。
    李泓將她的平靜看在眼裏,心疼之餘,也更加堅定。他在一次小範圍的禦前會議上,麵對主張送還皇後以“全兩國之好”的聲音,擲地有聲地表明態度:“皇後於國有大功,於朕有深情,更是我乞兒國萬千百姓愛戴的國母。朕,絕不會應允唐皇之請!此事,無需再議!”
    皇帝的態度強硬,暫時壓製了朝堂上的雜音,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唐朝的使團還在驛館,正式的談判尚未開啟。
    風暴,已然降臨。而毛草靈,這位從青樓走出,一路行至權力巔峰的女子,將如何在這時代的漩渦中,做出最終的抉擇,並守護她所選擇的一切?她的傳奇,正麵臨著最為關鍵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