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寒風似乎將最後一絲猶豫也徹底吹散。毛草靈挺直脊背，如同山崖上迎風而立的青鬆，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遠方依稀可見的宮牆輪廓上。決定已下，接下來便是如何將這決定付諸行動，並應對隨之而來的波瀾。她轉身，步履沉穩地走下露台，鳳袍的裙擺在石階上曳過，帶起細微而堅定的聲響。
    （場景分界線：黎明前的部署——鳳主的決斷）
    回到溫暖卻依舊空曠的內殿，毛草靈並未喚人伺候，而是徑直走到書案前。她重新鋪開一張特製的、印有鳳紋暗花的信箋，研墨，執筆。這一次，筆尖沒有絲毫猶豫，落筆沉穩有力。
    她首先要寫的，是給大唐皇帝的回信。這封信，必須措辭嚴謹，既不能失禮於故國，又要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斬斷大唐方麵的念想，同時還要盡可能避免給乞兒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略一沉吟，筆走龍蛇：
    “大唐皇帝陛下禦覽：臣妾毛氏，遙拜聖安。承蒙陛下隆恩，垂念舊誼，賜書召還，並許以國後夫人之尊位，臣妾感激涕零，誠惶誠恐。然，臣妾自和親乞兒國，已逾十載。幸得乞兒國皇帝陛下信重，托以鳳印，委以國事，更育有皇子公主，血脈相連。乞兒國上下，待臣妾以國母之禮，黎民百姓，寄臣妾以生息之望。臣妾於此地，已有家室之固，君臣之分，萬民之托，實難輕棄。”
    “昔日代嫁，乃為全兩國之好；今日留駐，亦為保邦交之固。臣妾在此一日，必當竭盡心力，敦促乞兒國與大唐永結盟好，互通有無，共禦外侮。若臣妾棄此一切而返唐，非但有負乞兒國君民厚望，恐亦令兩國十年和睦之局生變，此非陛下召還之本意，亦非臣妾所願見也。”
    “至於家父家母，骨肉親情，臣妾豈敢或忘？然忠孝難兩全，既食乞兒國之祿，擔乞兒國之責，便當以國事為重。懇請陛下體諒臣妾之難處，代臣妾撫慰雙親。他日若有機緣，或遣子女歸唐省親，再敘天倫。今臣妾心意已決，願長駐乞兒，輔佐君王，撫育萬民。望陛下成全。”
    寫罷，她仔細檢查了一遍，用語恭敬，理由充分，立場堅定。既點明了自己在乞兒國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也暗示了自己離開可能對兩國關係產生的負麵影響，最後還以“子女省親”留下一個緩和的口子。她蓋上自己的鳳印，將這封注定會引起大唐朝廷震動的回信密封好。
    緊接著，她又寫了一封短信，是給那位“母親”的。語氣更為柔和，傾訴了十年異國生活的習慣與不舍，表達了對父母的思念與愧疚，但同樣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無法拋夫棄子、舍棄責任回歸的決心，懇求父母諒解。這封信，更多是出於一種形式上的安慰和交代。
    “青黛。”她沉聲喚道。
    一直守在殿外的青黛應聲而入。
    “這兩封信，以最快、最穩妥的途徑，送往大唐。交給崔使者便可。”毛草靈將信遞過去，語氣不容置疑。
    青黛雙手接過，感受到信箋的重量和鳳主話語中的決絕，心中一凜，恭聲應道：“是，鳳主。”
    “另外，”毛草靈目光銳利，“傳本宮口諭給影煞，讓他加派人手，嚴密監控崔元禮一行人的動向，以及皇城內所有與大唐有密切往來官員的府邸。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是！”
    （場景分界線：禦書房的默契——帝後的共識）
    天色將明未明，赫連決已然起身，在禦書房內批閱昨夜送來的緊急軍報。當他聽到內侍稟報鳳主求見時，執筆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沉聲道：“請。”
    毛草靈步入禦書房，晨光微熹中，她看到赫連決眼下淡淡的青影，顯然也是一夜未眠。她心中微澀，麵上卻帶著平靜的微笑，將謄寫的一份給大唐皇帝回信的副本，輕輕放在他的禦案上。
    “陛下，這是臣妾給大唐皇帝的回信副本，請您過目。”她聲音平和。
    赫連決放下朱筆，拿起那份副本，快速瀏覽起來。他的目光在字裏行間穿梭，臉上的線條從緊繃逐漸變得柔和，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霾，似乎也被這信中的堅定言辭驅散了些許。他看得很慢，很仔細，仿佛要將每一個字都刻入心裏。
    良久，他放下信紙，抬起頭，深邃的眼眸凝視著毛草靈，那裏麵有釋然，有欣慰，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情感在湧動。“靈兒……”他喚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如釋重負的暖意，“你……決定了？”
    “是，陛下。”毛草靈迎上他的目光，坦然且堅定，“臣妾的根，早已紮在這裏。這裏有你，有宸兒和玥兒，有臣妾傾注了心血的國家和子民。大唐雖好，終是他鄉。臣妾，選擇留下。”
    沒有過多的解釋，沒有煽情的表白，隻是最簡單、最直接的陳述，卻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赫連決站起身，繞過禦案，走到毛草靈麵前。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那力道，仿佛要將她的決心和溫度，牢牢烙印在自己掌中。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一刻，禦書房內靜謐無聲，卻有一種無形的、堅實的力量在兩人之間流轉，那是曆經考驗後更加深厚的信任，是並肩麵對未來風雨的默契。
    “朕，知道了。”赫連決最終隻說了這四個字，卻重逾千斤。他鬆開手，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充滿力量，“既然決定了，那便一起麵對。大唐那邊若有任何反應，朕與你，共同承擔。”
    毛草靈點了點頭：“多謝陛下。”
    （場景分界線：朝堂之上的定心丸——公開的立場）
    當日的早朝，氣氛格外凝重。雖然毛草靈的回信尚未送出，但敏銳的朝臣們似乎已經從帝後二人今日略顯不同卻又異常和諧的氣場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果然，在議完幾件常規政務後，赫連決目光掃過滿殿文武，沉聲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近日，有關鳳主去留之事，朝野多有議論。今日，朕與鳳主，在此給諸位愛卿一個明確的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並肩立於禦階之上的帝後身上。
    赫連決繼續道：“鳳主自入乞兒國以來，賢良淑德，輔佐朕躬，教化萬民，功在社稷。十年來，她早已是朕不可或缺的伴侶，是皇子公主的慈母，更是我乞兒國臣民公認的國母。朕與鳳主，心意相通，決議共同守護乞兒國萬裏江山，撫育我億萬子民。鳳主，絕不會離開乞兒國！”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帝王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緊接著，毛草靈上前一步，鳳冠珠簾輕晃，她的聲音清越而沉穩，清晰地傳入每位大臣耳中：“本宮蒙陛下信重，受托國事，深受乞兒國百姓愛戴，於此地已有血脈相連之子女，更有難以割舍之責任。大唐雖為本宮故國，父母親情亦不敢忘，然忠孝難兩全，本宮既為乞兒國鳳主，便當以乞兒國為家，以陛下為天，以萬民為念。本宮在此鄭重宣告，此生，願與陛下同心，與乞兒國共存亡！”
    帝後二人先後發聲，立場一致，態度堅決，瞬間給惶惑不安的朝堂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以韓擎、嚴明為首的官員立刻跪倒在地，高聲附和：“陛下聖明！鳳主千歲！臣等誓死追隨陛下與鳳主！”
    其他大部分官員見狀，也紛紛跪倒，山呼千歲。那些原本心存觀望，甚至暗中與大唐使者有所接觸的官員，此刻也隻得按下心思，隨眾行禮。鳳主去留的懸念，在朝堂之上，算是暫時塵埃落定。
    （場景分界線：暗流的應對——影煞的匯報）
    退朝後，毛草靈剛回到鳳儀殿，影煞便如鬼魅般出現在殿內陰影處。
    “鳳主，崔元禮已收到您的回信。”影煞的聲音毫無波瀾，“他看完後，麵色極為難看，在驛館內大發雷霆，摔碎了一套茶具。隨後，他秘密召見了鴻臚寺卿周大人，談話內容涉及打探陛下近日的軍政部署，以及……幾位皇子師保的立場。”
    毛草靈眼神一冷。果然開始動作了。鴻臚寺卿周望，掌管外交禮儀，與各國使者打交道最多，看來是被大唐滲透了。
    “繼續盯著他，記錄下所有與他接觸的官員名單和談話要點。周望那邊，先不要打草驚蛇，但要嚴密監控其一舉一動，包括其家眷的動向。”毛草靈下令。
    “是。”影煞應道，稍作停頓，又道，“還有一事。今晨，城西‘悅來’茶館的說書人，開始講述前朝公主思歸故國、最終鬱鬱而終的故事，引得不少百姓唏噓。屬下查過，這說書人是三日前被一陌生富商重金聘請的。”
    輿論攻勢也開始了。想利用民間同情心來給她施壓？毛草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去查那個富商的底細。另外，”她沉吟片刻，“讓咱們的人，在酒肆、茶館等地，多講講鳳主這些年來如何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講講邊境安穩、倉廩充實的故事。再找幾個受過本宮恩惠的百姓，讓他們‘自發’地表達對鳳主的感激和挽留之情。該怎麽引導，你明白。”
    “屬下明白。”影煞領命，身影悄然隱去。
    毛草靈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逐漸升高的日頭。她知道，這隻是開始。大唐絕不會因為她的一封回信就輕易放棄。接下來的日子，恐怕少不了暗中的較量、外交的博弈，甚至可能伴隨著更陰險的算計。
    但她心中一片坦然。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她便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戰的準備。她有赫連決作為盟友，有忠誠的屬下，有愛戴她的子民，更有十年宮廷生涯磨礪出的心智和手段。
    這乞兒國的天，她撐定了！
    （章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