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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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池畔的皇家園林,花木靜立。新科進士們垂手侍立,個個屏息凝神,連蟲鳴鳥叫都仿佛被這皇家威壓驚得噤聲。
    陽光穿過濃密的樹蔭,在地上投下片片光斑,卻不能帶來絲毫暖意,隻襯得這林間空地愈發肅殺。
    “太子殿下駕到!”
    尖利的唱喏聲如同冰錐,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瞬間,所有交談、所有目光的流轉全都凝固,隻見一行人從林蔭道深處轉出。
    年輕的太子李世民身著赤黃色常服,麵容沉靜如水,目光內蘊卻帶著掌控一切的銳利,步履沉穩。
    在他身後半步,是宰相殷開山。
    房玄齡、杜如晦一左一右稍後一步,長孫無忌麵無表情,程咬金的大眼瞪得像銅鈴掃視全場,李靖則刻意落在更靠後些的位置,眼神複雜地瞥過人群中心的陳光蕊。
    在絕對的寂靜中,李世民緩步行至早已布置好的主案之後落座。無需言語,無形的威壓已籠罩四方。
    新科進士們,包括之前還氣定神閑的張昌齡等人,此刻全都深深低下頭,大氣不敢出,隻覺得後背似有芒刺紮著。
    李世民的目光如沉潭寒水,掃過垂首的新科進士時,林間的蟬鳴驟然喑啞。
    陳光蕊立於人群中,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分量,並非史書中渲染的“天策上將”的飛揚神采,而是一種對局勢絕對的掌控。
    赤黃常服襯得他肩背挺拔如鬆竹,麵容年輕得近乎銳利,下頜線條繃緊如弓弦,可眉宇間那股沉澱的威壓,卻讓滿園花木都似低了三分。
    陳光蕊心頭掠過一絲荒誕的熟悉感,這哪裏像後世推崇的“聖君明主”?
    分明是史冊未曾記載的,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刀鞘華貴,刀鋒卻隱在沉靜之下,隻待時機斬斷所有變數。
    來到這個世界,第一遭見到人間帝王,陳光蕊雖然沒有眾人那種膜拜之心,但是心中也將李世民打量個上上下下,至於那些繁文縟節,也在不知不覺中走了過去。
    終是倒了出題的環節了,陳光蕊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全都變得凝重。而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慢慢想四周發散。
    隻見李世民一抬手,兩名內侍立刻恭敬地展開一幅尺許寬的水墨長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畫作筆觸簡約卻意境深遠:
    江麵寬闊,風卷濁浪,一葉孤舟被水波高高托起,船底吃水極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浪頭吞沒,船頭艄公奮力昂首望向天際烏雲,背影透出幾分絕望與不屈。
    “即景生情,”李世民目光掃過全場,親自出了這道題,“諸位以此圖為題,談所感,無論體裁,限時一炷香。”
    指令簡單直接,卻讓所有進士心頭一緊。
    畫題一出,不少人的眼神立刻變得微妙起來,交流著隻有他們自己才懂的神色。
    很多人雖然已經模糊知道了題目,但是看到題目之時,仍然萬分謹慎地對待。
    李世民看著這些進士,似是想起了什麽,“宰相,聽人說,你家要彩樓觀選,可有此事?”
    殷開山捋了捋胡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曾有過這個想法,不過……”
    李世民臉上帶笑,“何必那麽麻煩,您看下麵這些進士,可有看中的,待會你告訴我,我來幫你說這個媒。”
    殷開山麵露喜色,急忙起身行禮,同時眼中神色更濃,沒有再說什麽,隻等一會太子詢問,他便將心中的人選說出來。
    氣氛更加緊張壓抑。筆墨紙硯迅速分發下來,場中隻餘下紙頁翻動、研墨和筆尖劃過粗紙的細微聲響。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
    陳光蕊也拿起筆。但他並非真的在寫詩。他隻是隨意蘸了墨,筆尖懸在紙上,目光卻像鷹隼般,借著看圖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場,尤其是隨侍在李世民身周的那些內侍、侍衛,甚至是一些低品階的屬官。
    賊會回巢看火燒。
    這是他前幾日盤算的關鍵。
    他用魏征的疑心和李靖的人手,在這幾日把大興善寺監視的極為嚴密,而他自己則在長安吃喝玩樂,一點沒有其他動作。
    這就死死摁住了那個青麵獅子的退路,就是要讓它篤信外麵風雨飄搖,而宮中暫時安全,既不會壞了自己最後要做的事,也能短暫避避風頭。並且讓他在作案之後,有一種想看眾生百態的感覺。
    返回作案的現場看看人們的暴怒與焦急,是多麽有吸引力的一件事?
    而它回來了,卻沒有人認出它來,這是多麽有成就感!
    就像今日這麽大的動靜,它必定會好奇,會想親眼看看李世民震怒之後,會怎麽樣對待這些進士。同時,他也想想確認自己偷來的東西是否仍是秘密!
    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近距離看看陳光蕊,這個自己的最終目標。
    它來到長安,不就是為了讓金蟬子順利出世麽?
    所以,陳光蕊覺得,那青麵獅子十有八九就在的宴席的現場!
    於是,他潦草地在紙上寫上兩行字。隨即停筆,將筆隨意擱在硯台旁,發出輕微一聲“嗒”響。紙上的字跡隨意,仿佛對這禦前考題毫不在意。
    這份“隨意”,在無數埋頭苦思、筆走龍蛇的進士當中,顯得格外刺眼,幾乎是狂妄!
    太子案旁,房玄齡已經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嘴角不易察覺地撇了撇,隨即向前微躬身子,用剛好能讓太子和近臣們聽到的、帶著一絲圓滑“惋惜”的聲音,細聲細氣地說道,
    “殿下,您看,眾人皆盡心應製,唯有那狀元郎,似乎……下筆寥寥,難以為繼?莫不是這新晉狀元,遇到這長安風雲,也失了靈犀妙筆?”
    他語速不疾不徐,字字句句卻都在暗指陳光蕊徒有虛名,且心性倨傲,不敬考題。
    話音未落,長孫無忌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世家大族特有的矜持與冰冷審視,
    “少年得誌,難免氣盛。隻是禦前如此輕慢,恐非人臣之道。”
    他的目光掃過陳光蕊,沒有任何情緒,卻如冰水澆頭。
    程咬金更是按捺不住火爆脾氣,濃眉倒豎,嗓門大得能震落樹葉,
    “哼!小娃娃擺什麽架子?殿下出題,乃是天大的恩典!莫非還要八抬大轎請你動筆不成?”
    他怒視著陳光蕊,拳頭都微微攥起,想起了那日他與李靖和魏征吵架,這小子就在一旁看熱鬧。
    幾位重臣陸續發言,或委婉或直接的不滿,匯成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壓向場中孤立的身影。
    而陳光蕊此時根本沒有聽到上麵的議論,目光隨意,但是仔細地將皇家的隨從看在眼中,分析著其中的異常。
    李世民麵色依舊平靜,看不出喜怒。但那雙沉靜如潭水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不悅。他身為儲君,治下首重規矩和體麵。新科狀元在禦宴上如此怠慢,實是大不敬。
    同樣不悅的,還有這幾日讓他煩惱的,案牘丟失的事。
    那件事與魏征有關,這個狀元,聽說與魏征的關係也很好,嘿!
    李世民沒有說話,更是讓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但是他的眼底,隱隱約約流露出了一抹……
    這個狀元,不好好答我的題,眼睛竟然開始看向周圍那些宦官了!
    全當是這狀元沒有見過世麵,此時被場麵迷住了思緒。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時陳光蕊的視線,銳利地釘在了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