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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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午時,劉進便提議帶老爺子去橫門大街找個酒肆隨便吃點午膳。
    漢武帝也沒拒絕,隻不過找的地方在城南,相對偏僻一些。
    一處不大的酒樓內,劉進和老爺子跪坐後,點了幾分小菜和一壺酒水。
    大廳內,幾名文士儒生正在高談闊論。
    起初劉進也沒在意,直到他們開始談論漢武帝剛頒發的免除長安三輔稅收國策。
    值得一提的是,武帝一朝,對儒生論政並沒有管控那麽嚴重,允許儒生私下議論國策,也算是對儒家一種格外的殊榮。
    如果說原因,那應該是漢武帝虧欠儒家的。
    當初他剛登基沒多久,便野心勃勃,隻是礙於權力處處受到竇太後限製,難以施展心中理想抱負,那個時候漢武帝還年輕,政治經驗匱乏,想要從竇太後手中奪權並不容易。
    於是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讓儒家的太子太傅趙綰和太子少傅王臧上了一道奏疏。
    ‘坐請毋奏事太皇太後’
    此事引起竇太後雷霆大怒,最後兩人被下了牢獄,屈死在牢獄中。
    而主使此事的漢武帝,非但沒能救下他的兩位老師,還眼睜睜看著兩位老師死在獄中,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所以在未來他大權在握後,才對儒家給了特殊恩寵。
    “朝廷虛偽,人盡可知。”
    “若真體諒民間疾苦,何至天恩隻到三輔?”
    “不過借此事掩蓋朝廷好武傷民的惡行。”
    劉進遠遠地聽到他們的談論,麵皮微微抽搐,這群狂生,未免太狂悖了!
    “若非民間盜賊俠客頻起,朝廷天恩恐都不會恩施三輔,其心非誠,盡顯虛偽矣!”
    “嗟夫!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饑者;一婦不織,天下必受其寒者。今舉世苦農桑,遏商賈,富貴者牛馬車輿,填塞道路,遊手為巧,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眾……”
    劉進麵皮抽的更加厲害,雖然他的皇祖父並沒有那麽好,但也不至於貶低到如此地步。
    “夠了!”
    劉進起來,指著幾名儒生道:“狂生論政,本就法外開恩,如今爾等還敢抨擊當今陛下?!”
    “朝廷免賦了你們說不好,不免賦你們也說不好,那該如何?”
    一名儒生不甘示弱,道:“何不免除天下一年賦稅?使民休息,必使百姓充盈,倉糧富餘。”
    “若今日我持劍殺你,觸法否?”
    “必有差役拘捕!”
    “差役無錢,如何辦公?”
    “軍隊無錢,如何捕賊?”
    “衙署無錢,如何治民?”
    “民有道德。”
    “道德?我告訴你,法律才是道德的最後一道底線,此時若無律法,賊獠可啖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你還有什麽資格在這非議朝政?!”
    不管外人怎麽抨擊漢武帝,但他不可以,最起碼在外人麵前,他要維護他的皇祖父。他擁有的一切都因為他這層身份,因為漢武帝,他才能享受優渥的生活。
    所有人都能抨擊當今陛下,但他不行,他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幾名儒生語結,一時間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駁,因為他們覺得劉進說的似乎有道理。
    這幾名儒生雖然談的都是空中樓閣,但畢竟都不是傻子,畢竟都是難能可貴的讀書之人。
    漢武帝抬眸看著劉進的側臉,那雙英武的雙眉因為憤怒,倒豎了起來,更顯幾分冷酷氣勢,仿若在看自己年幼時的影子,一時讓他有些迷惘。
    雖然這個臭小子,成天忽悠我罵他的爺爺,但好像他並不是那麽憎恨他的爺爺。
    當外人抨擊他祖父的時候,他依舊選擇挺身護短。
    罵的好啊,罵的痛快!
    漢武帝端著酒壺,狠狠灌了一口酒,吃肉都香了起來,任憑孫子在外罵仗,他則巋然不動,該吃吃該喝喝,心情大為暢快。
    幾名儒生對劉進拱了拱手,然後羞然離開酒樓。
    劉進氣咻咻的坐下,一臉不悅,顯然還沒罵痛快。
    漢武帝盯著他,忽然笑道:“你為何這麽激動?”
    劉進尷尬的道:“我隻是覺得他們說的有點太過分了,何必要否定朝廷所有國策?哦,免除賦稅也不行,免除的地方少了也不行,事情總要一步步來,總不能一下子全部改變。”
    “現在當今陛下不是已經在改變了嗎?以前他會免除三輔賦稅嗎?變了也不行,不變更被罵,世上沒有這樣道理的。”
    漢武帝饒有意味的笑道:“所以你這是在讚揚陛下了。”
    劉進認真的道:“那倒也不是。”
    漢武帝:“……”
    “那你剛才?”
    劉進道:“一碼歸一碼,我隻是就事論事啊,我也沒說陛下將國家治的挺好。”
    “你!”
    漢武帝一臉氣憤,板著臉道:“哪裏不好了?你說說。”
    劉進認真的道:“窮天下人財富,囤好馬、建宮殿、大征徭役、聚天下之財富於一人之手,苦天下民樂其一人……我不將你當外人才這麽說的。”
    漢武帝嘴角抽搐的越來越厲害,急忙喊停,又道:“就沒有一點點好?”
    劉進道:“當然有的,最起碼打出了天威,打出了自信,使漢民不必卑躬屈膝,勿以色侍匈奴,無和親自傷體麵。”
    “就隻有這些?”
    劉進反問道:“您老不要小看這些,這需要強大的魄力和敢於麵對失敗的勇氣,畢竟衛大司馬沒出兵之前,誰敢言勝?”
    “自國立至此,漢與匈奴,何嚐一大勝?呂後被辱,文景和親,多少恥辱藏於民心?哪個帝王又敢如此孤注一擲堵上國運和匈奴一戰?”
    “這非常人敢為,您老覺得這還不夠不值得誇獎和炫耀嗎?”
    老爺子臉上洋溢著笑容,方才陰霾的心思一掃而空,揚聲道:“值得!”
    “很值得!”
    劉進疑惑的道:“你很欣賞陛下?為何我說陛下不好的時候你那麽生氣?我誇他的時候你那麽興奮?”
    “不曉得還以為您是當朝陛下呢。”
    老爺子哈哈大笑,“或是年歲差不多?我經曆過陛下從登基至今,太知曉其不易,所以才會如此共情。”
    劉進微微頷首,道:“倒真是如此,你們這老一輩的人,應當都會欽佩當今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