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小謝，出去啊？”
    謝靈心剛出了門，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媽，正在擺弄著走廊陽台上一盆鳳仙花。
    這是他隔壁的鄰居，也姓謝。
    雷公村裏姓謝的至少占一半。
    好像是在那場隻在曆史課上聽過的大複蘇之中，人們用血脈姓氏維係關係，結團而居，彼此相扶相幫，以圖生存、發展。
    漸漸的，“宗族”就成了九州大聯邦的一個特色。
    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宗族，社會地位越高，就越是講究宗族血脈、講究傳統。
    這就造成了九州大聯邦雖然科技昌明，卻存在著許多像上輩子封建時代的世家門閥，隻有過之而無不足的常態。
    不過，像雷公村這種社會底層，宗族色彩就很淡化了。
    除了每年的祭祖之類的活動，彼此間也不會有太多的牽扯。
    比如眼前這個謝大嬸和自己同屬謝姓宗族，但連她叫什麽，謝靈心都不太清楚了。
    隻是一直叫她謝大嬸。
    隻知道她每天早晚都要擺弄那盆鳳仙花。
    謝靈心性格不算孤僻，但原身卻很孤僻。
    初來乍到時，前身不過十歲年紀，為了不惹麻煩，他也就延續著前身的孤僻了。
    和周圍的人都不怎麽打交道。
    不過，他的性格再怎麽遮掩，也和原身不同，多年下來，人緣也還不錯。
    “謝大嬸，早啊。”謝靈心朝她點點頭，就擦身而過。
    臉上帶著笑，既不冷淡，也不熱情，恰到好處。
    “謝靈心，又去跑腿啊？”
    謝靈心禮貌微笑：“不去跑腿你養我啊？”
    “呸！”
    謝大嬸啐了一口，陰惻惻回敬一句：“謝靈心，你這年紀還是該好好上學啊，別讓你爸失望！也讓你那個狠心的媽知道後悔！”
    這是暗戳戳說他有爹生沒娘養。
    果然是高手，殺人不見血！
    謝靈心笑得陽光，小嘴抹蜜：“你管我？這麽喜歡管，咋不自己生個孩子管？不是沒人和你生吧？”
    他強任他強，我自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你……！我不跟你說！”
    謝大嬸抱著鳳仙花，倉皇敗退！
    “嗤，不堪一擊。”
    謝靈心滿足地揚長而去。
    “小謝，今天我好像看見是警察送你回來的，你不會犯什麽事了吧？早跟你說了，好好讀書，非不聽，就知道胡混，現在好了吧？早晚混進牢裏！”
    “你才犯事，你全家都犯事！”
    一路行過長長的走廊，不時有人跟他過招。
    謝靈心都一一笑著親切問候。
    筒子樓就這點不好，沒什麽隱私，有點風吹草動，幾乎全樓都能知道。
    他們未必有什麽惡意，也未必有什麽善意。
    隻是閑得無聊，拿人取樂子罷了。
    謝靈心也早習慣了。
    但他是什麽人？天生反骨，順毛驢，哪能吃得了這虧？
    與人鬥，其樂無窮啊。
    “這小子，也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我看警察來找他好幾回了。”
    “我早說過這小子不是什麽好人，娘不要爹不管，沒教沒養，學也不上，我聽說他跟農貿市場那邊的黑幫都有打交道！”
    “別胡說！小謝不是這樣的人！”
    “就是，小謝容易嗎？一個人小小年紀，白天黑夜的出去掙錢，你見過誰家孩子這麽踏實懂事的？”
    “是你？王大媽，你家孩子比他還大吧？天天四處遊蕩，正事不幹！”
    “老馬頭，你家那個也是，你在澡堂子給人辛辛苦苦搓了幾十年皮眼子，搓了多少個皮眼子才掙到的錢，都給他送到市裏上學，他倒好，整天就白日做夢，想混幫派，想修行，一點不踏實！”
    “啐！關你什麽事!”
    “羅眼鏡！謝靈心是你私生的啊？管這麽多！告訴你，我兒子天生不凡，想修行怎麽了？怎麽了！”
    “……”
    都是街坊鄰居，都清楚謝靈心這小子的戰力，正麵不敢久戰纏鬥，等他走後，身後才傳來陣陣激烈爭論。
    他們以為謝靈心走遠了聽不見。
    可其實如今他修習了《基礎觀想法》和《大帝說經圖》，觀想識神有成。
    別的先不說，耳目卻變得比以往靈敏多了。
    將這些話語都聽在耳中。
    有說他不好的，也有說他好的。
    謝靈心也沒打算殺個回馬槍。
    你小謝哥現在是個修行中人了，能跟你們這些小蝦米一般見識？
    說起來，筒子樓就是一個大集體，說龍蛇混雜都過於美化了。
    他人緣不錯，人生在世，形形色色。
    能在賤人嘴賤時，有人幫自己抽他幾個嘴巴，做人就算挺成功了。
    “阿婆，給我兩個饅頭。”
    來到樓下巷子，有個年近七十的謝姓老婆婆擺了個小攤，賣的豆漿包子油條之類。
    雷州人的習慣，早上和夜宵都愛吃豆漿蘸油條。
    筒子樓裏每一層隻有一個公共廚房，一到飯點是人擠人。
    老謝不在，謝靈心是不愛去那裏擠的。
    有這時間，他多跑幾單就掙回來了。
    五毛錢兩個饅頭，再燒上一壺熱水，夠他頂對付半天了。
    謝阿婆抬頭看到謝靈心，露出滿臉嫌棄：“天天吃饅頭，想賺你兩個錢怎麽就這麽難？”
    接過五毛錢，卻手腳利落地撿了兩個肉包子塞了過來。
    “阿婆，這……”
    沒等他說完，謝阿婆已經揮著手趕人：“快走快走！我忙著呢，別在這礙事！”
    謝靈心知道她的脾氣，再跟她強，她能再撿兩個塞過來。
    隻好無奈地道了聲謝。
    別看這阿婆麵惡聲惡，可心腸比太多人都好了。
    其實就是見自己年紀小，還經常沒人管，吃得差，沒長什麽肉，隔三差五就找借口給自己加料。
    這是雷公村裏少數幾個讓謝靈心沒有戰鬥欲的人。
    三兩口解決謝阿婆的好意，就騎上自己最值錢的動產——一輛小電驢，出了小巷。
    自己要修行，靠老謝那點微薄的薪資，是肯定不行的。
    進環保局的事也還沒著落。
    修行的花費，就算普通人都知道，不是尋常人家能承擔的。
    這麽多年攢下的錢，也基本全花在基礎觀想法上了。
    他還沒資格坐在家裏，安心修行。
    得想辦法掙錢，要不別說修行，都要喝西北風了。
    打開手機。
    他十歲開始，就在一個叫“百事達”的APP平台上接些跑腿單子。
    外賣、送快遞、幫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這裏可沒有什麽未成年的限製。
    上輩子他辛辛苦苦地爬出泥沼，上了岸，好日子沒開始，又重頭開始了。
    上哪說理去？
    “叮~您有新的跑腿訂單~”
    喲，還挺及時。
    謝靈心眼疾手快，立馬搶到了一個單子。
    剛要細看。
    “謝靈心！等等我！”
    一個公鴨嗓從後麵傳來，沒等他回頭，就覺得小電驢猛地一沉，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送我去學校！”
    “馬飛，我這車要是廢了，就是讓你坐廢的，晚上回來我就找你爸要錢。”
    謝靈心還是回頭瞪了來人一眼。
    一個很墩實的小夥子，年紀和他一樣，可身高噸位都遠勝於他。
    這小子就是剛才在背後蛐蛐自己的賤人之一，給人搓皮燕子的老馬頭在市區裏上學的兒子。
    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在市區裏跑腿，就經常蹭自己電驢上學。
    謝靈心敢肯定，一定是老馬頭教他的，就為了省那一塊二的地鐵費用。
    看了眼單子上的地址，也算順路。
    看在自己電驢充電，都是從老馬家裏偷偷牽出來的電線充的份上，謝靈心也就不計較了。
    老馬頭摳雖摳，賤雖賤，但搓澡是把好手。
    村裏的老相識，還有外邊時不時莫名而來的，都喜歡叫他搓，平時可忙。
    謝靈心就串攛掇馬飛偷偷從家裏拉根線出來給自己充電。
    在老馬回來前就收回去。
    因為老馬家就住一樓，方便。
    嗯，沒錯。
    小電驢馱著兩個人，艱難地在路上爬行。
    謝靈心也難得地慢下來，仔細地看看這個已經生活了幾年，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的城市。
    這個世界除了某些他覺得挺魔幻的存在，其實和上輩子沒有太大差別。
    雷州市隻是個遠東星上十八線的小城市。
    但市中心那些繁華的地帶，高樓大夏，燈紅酒綠，一樣不少。
    巨幅的投影廣告巨幕，直接投射在空氣中。
    哪怕是白天，也一樣炫麗多彩。
    在繁雜之中，謹守著嚴格的秩序，絲毫不亂。
    忽然，他目光落在一幅投影巨幕上。
    “我市傑出青少年修行家陳錦心，近日回返雷州……”
    “市高官親自對陳錦心剛剛榮獲三百六十五屇天下第一論道大會青少年女子組冠軍表示祝賀……”
    “據悉，陳錦心在榮獲青少年女子組天下第一之前，就同時得到了來自中央星聯邦大學府、昆侖大學堂、神武大學院等超一流修行學院發來的錄取涵……”
    “被問及會選擇哪一所超一流學院就讀時，陳錦心給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表示自己將會回到家鄉雷州市七星學院就讀……”
    巨幕上是個明豔的少女。
    “怎麽樣？漂亮吧？”
    馬飛此時也在看巨幕，臉上不知哪來的驕傲。
    “這可是咱們市裏飛出去的金鳳凰，天下第一啊！雖然隻是青少年女子組，但這可是祖星係九大行星的少年天驕都聚集到一起的！”
    祖星係九大行星，以中央星為首，組成九州大聯邦。
    這九大行星，是祖星分裂之後的碎片，重新行成的九大行星。
    九大行星同源同出，是“祖星係”這個稱呼的由來。
    謝靈心很早以前就知道，祖星，十有八九就是上輩子的小破球。
    因為他經常能看到一些新聞，某某地挖出了祖星遺跡。
    在他們口中，那是上古神話時代的遺址。
    但謝靈心分明認出了一些東西，就是小破球的產物。
    如今他腳下站立的，叫遠東星，屬於九大行星中的偏遠星球。
    “大丈夫在世，娶妻當娶陳錦心！”
    馬飛手舞足蹈，激動得胖臉通紅。
    好像他就是那個大丈夫一樣。
    看得謝靈心一陣無語。
    他的注意力，其實並不在那個少女身上，而是一個站在她身邊的一個少年。
    這少年的鏡頭隻是一閃而過，馬飛的目光全在少女身上，倒沒注意。
    那個少年，長得不說和謝靈心完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至少有八分相似。
    那就是前身的弟弟？
    謝靈心其實並沒有真正見過，隻是從前身的記憶模糊記得。
    而且剛剛看到那個鏡頭，心中忽然不知道怎麽的就有點激動。
    或許真有血脈相連？
    這麽說來，那個少女，就是當年前身所救的那個小女孩？
    和前身記憶中的小女孩，但還依稀有幾分相似。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小籠包一樣的雙頰沾著灰垢。
    軟萌中帶著幾分狼狽，怯生生地說著：“靈哥哥，我害怕，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謝靈心心神微怔。
    是前身的記憶在作祟。
    “行了，別看了，再看也白搭。”
    這時，馬飛倒是先清醒了過來，見謝靈心還時不時抬頭去看巨幕，就以為他被迷著了。
    不由一拍掌拍在他後背。
    “那注定是天上的人，跟咱們不在一個世界。”
    “不過，我很快就會開始修行了，以我馬某人的天資，總有一天，一定會和她並肩而站！到時候，我不會忘記兄弟你的！”
    一句話功夫，他自己又陷入幻想。
    謝靈心紮刀：“總有一天是多久？”
    “呃……你管呢！總之不會太久！”
    “所以說到底是多久？”
    馬飛惱羞成怒：“滾！”
    謝靈心無視：“你說很快就要修行？怎麽回事？”
    馬飛神神秘秘道：“你以為我學白上的？你不知道吧，我可是一直在和市裏那些幫派搞好關係的，”
    “我最近打聽到，咱們雷公村那片地方要動遷了！”
    “……”
    合著你上學就是去混幫派了？你這學不就是白上的？
    謝靈心默默吐槽一句，又問：“這搭嘎嗎？”
    “怎麽不搭？”
    “那邊的條件，除了在市區裏給一套置換房外，還會給一大筆錢。”
    “有了這筆錢，我就可以買一套基礎觀想法，再請個修行大師做我引渡人！”
    “等我進入傳說之域，煉成識神，就有資格報考七星學院了！”
    馬飛興奮地說著，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的這些謝靈心可能聽不懂，就仔細地給他解釋。
    然後得意道：“嘿嘿，兄弟，到時候哥們不會忘記你的，哥們成了修行大師，就免費給你當引渡人，渡你修行！”
    兄弟，這可要讓你失望了，哥哥已經先你一步了。
    謝靈心撇撇嘴，也沒忍心將這個事實告訴他。
    其實他說的這些，在蘇黎給他的那個“修仙科譜”裏講解過。
    沒有凝聚識神，是無法自己進入傳說之域的。
    可不進入傳說之域，就能凝聚識神的人，可說是萬中無一。
    所以，有了需求，就有解決方法。
    很早就有修行大師，製造出了將傳說之域中的東西，攜帶到物質世界的方法。
    這些傳說之物，都蘊含傳說之力，有能幫助人凝聚識神的天材地寶。
    隻是條件很苛刻，因此價格昂貴，且通常有價無市。
    所以就有人創造了另一條性價比更高的途徑。
    能暫時強化人的精神的方法，借外物達到與識神相近的效果。
    然後在修行大師的護持下，進入傳說之域。
    請動一位修行大師雖然價格不菲，但相比於在物質世界直接購買傳說之物，那就再實惠不過了。
    這就叫引渡人。
    一般情況下，無論是直接購買傳說之物凝聚識神，還是借外物進入傳說之域，其實都離不開引渡人。
    隻這一點，《大帝說經圖》的含金量就無限拔高。
    省了他多少錢啊。
    “請一次引渡人，至少也要上百萬吧？”
    謝靈心驚訝道：“而且就你的水平，引渡之前，還得請修行大師給你補習基礎觀想，又是一大筆花銷，”
    “再加上市區一套房怎麽也得幾百萬，零零總總，加起來不得近千萬？開發商是什麽人，這麽大手筆？”
    雖然可以借外物引渡，但自身的精神也不能太弱。
    馬飛更神秘了，小聲道：“雷霆集團你聽過吧？”
    “雷州第一家陳氏？”
    謝靈心眉頭微動。
    又抬頭看了眼天上巨幕中的那個少女。
    嘖，自己跟這姓陳的還真是有緣啊。
    “雷霆集團怎麽會看得上雷公村？”
    雷州人就沒有不知道陳氏的，雷霆集團就是陳氏所有。
    甚至在周邊的大都市都紮下了觸角，人稱雷州陳。
    以雷霆集團的體量和手段，要是雷公村有價值，早就收入囊中了。
    “這我哪知道……不是，你什麽意思？咱雷公村哪裏不好了？”
    馬飛不滿道。
    “好好好，最好了。”
    謝靈心哄著：“你確定消息沒錯？”
    馬飛撇嘴：“怎麽可能錯？這些人動遷無非就那幾套，威逼利誘。”
    “利給足了，要還有不識相的，那就得上威了。”
    “雷州陳有頭有臉，是不可能親自幹這種事兒的，這買賣自然就落到了本地幫派手上。”
    謝靈心更懷疑：“這種消息，別人能透露給你？”
    他不知道馬飛在外麵是怎麽混的，但沒過命的交情，能給你這種消息？
    他自己聽到這消息都動心了。
    就他們那個筒子樓，價格賤得很，賣都賣不出去。
    真要有這麽好的條件，他把老謝敲暈都要賣出去賺一筆。
    “吱~”
    說著話，已經到了馬飛的學校門口。
    謝靈飛刹住車，馬飛跳了下來，拍著他的肩膀，擠眉弄眼道：
    “明白了吧？別說兄弟不照顧你，趕緊說服你爸，賣了這破房子，到時候咱們兄弟一塊修習武道，將來一起威震九州聯邦！”